小貓伊藍

 

移居生活的煎熬與苦練，其實在坎培拉的那一週已經開始。
只不過，當時的我們有重聚的喜悅滋養著，也有一鼓作氣的奮進，尚能抵銷現實處境所帶來的困頓與失望。
此後幾週，我們接連地搬遷，寄人籬下，居無定所。
離家的感覺尚未消化，我們就面臨無處可居的難關。

我們計劃居於小鎮昆比恩。
坎培拉是距離最近的大城市，因此我們先在坎培拉的民宿落腳，打算每天坐公車來回昆比恩找房子。
坎培拉的民宿，我們租住一週。
我們在想——如果七天裡我們天天都努力找房子，那怎麼都肯定會租到一個地方的了。
事實上我們真的太天真。

 

我們是星期二傍晚到達坎培拉的。
星期三早上，我們冒著大雨，臨時買了一把大雨傘，第一次前往昆比恩。

那一天，我們捧著睏倦的小孩，拿著地圖，三個人勉強擠在一把傘下，踏著大大小小的水窪，
無助地在暴雨之中徒步走了40分鐘，才好不容易到了一間老舊小宅前。
管理員開門之後沒有再搭理我們，我們走進去，在狹小而骯髒的空間轉了一圈，失望地離開。
無法在大雨中再走40分鐘回去，於是嘗試電召車子前往另一個可以視察的單位。
踏水爬上鐵樓梯，登上三樓，只是發現另一個狀態更差更差的單位。
狹隘比前一家更甚，濕髒更甚，而且破舊到大部份櫃門都關不了、浴室像經典恐怖電影的場景。
我自己走進去沒有一分鐘，就出來跟丈夫說不必帶兒子進去看了。我們幾乎是夾著尾巴逃走的。
我們沒有車子，也沒有駕照，一整天來來回回，毫無效率，就只能看到兩家單位。
傍晚已來，而我們全身濕冷。

那樣的第一天，實在是超越想像的的挫折。
無法駕車的生活，不是克苦一些就能超越的事情；每天的腳程只夠看到兩家單位，租屋比想像中困難得多。
兩夫妻痛定思痛，深夜在小雨睡著之後，認真地在網上再找出租廣告，認真地看著地圖編排行程。
星期四，我們一家三口再次冒大雨出發，順利地到達目的地——而單位卻臨時取消開放的安排......
下一家出租單位的開放時間，是三個半小時後。打擊層出不窮，我們默默地收拾心情，繼續陪著什麼也不曉得的小孩四處逛。

下午的時間，我們接連看了四家房子。
長程的路途，我們電召計程車代步；不太遠的腳程，我們一人一把傘，努力咬牙向前走。
如同貧民窟的頭兩家屋子，實在令我很寒心。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期望錯置了。
因此，當我們終於看得中一家潔白簇新的單位，那種開心和機不可失的心情，真的激動莫名。

下一個打擊卻是——看中了的單位，只能自己填表向業主申請，而選擇誰做租客，全然是業主的喜好。
當日一起擁擠著看房子的人是那麼多，每人都即場拿了表格，問了許多問題。
我們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沒有推薦人、沒有優良租約紀錄——我們什麼都拿不出來。
當晚，我拼盡全力填寫複雜的網上申請書，把手邊的證明文件又拍照又上傳地做好附件檔案，在凌晨一點交出了申請書。
然後縱使我們連日期盼著，卻再也沒有收到回音了。
我們內心知道，算盤打錯了，租住房子將會極為困難，而且非短期之內可以克服。

 

星期五沒有單位開放，我們默默地待在坎培拉。
我們向民宿主人問詢是否可以續租，卻被通知之後已有客人接著租住了。星期一早上，就必須退房。
我們用盡所有方法尋找出路——上不同的網站找廣告，張貼徵求合租的告示，問朋友的親戚的朋友求助......
我們也去了很遠的一個公寓，跟朋友的丈夫的前老師的學生的父母見面，商量短租一間房間給我們一家三口暫住。

星期六，天空終於放晴。我們再次坐公車去昆比恩，又看了四家單位。
第一家很偏遠，卻是優美的木屋；第二家狹窄稍舊但挺整潔；
第三家是我任著性要去看的，明明租金比我們的預算多出接近一倍，地區也偏遠了一大截，還是想去看；
也許是真的覺得看夠了破破爛爛的單位了吧! 那間屋子看了就一直喜歡，只是400元一週的房子都沒有業主想租給我們，700元一週的房子實在太渺茫。
第四家是有趣的不協調——家具物料全都是最好的品牌，裝潢極有心思非常細緻，
損壞的程度令人不由得在想這個家庭都住了什麼人呢? 把如此的漂亮大屋糟塌到那樣。

當晚，我一連寫了三份申請書，申請第一到第三家屋子。
星期天，我們第一次去了坎培拉的一家教會。
雖然是完全不相識的人，我們卻把臉皮磨厚厚，很坦白地分享明天就無處容身的困難。
其他人覺得我們真是淡定得很，明天就沒有住處了，今天仍笑容可掬地上教會。
誰知道我內心已扭結一團，快要被壓力壓垮。

下午的時候，一位教會的婦女告訴我說，她家向來有出租房間，剛好有一間空房。
我們毫無選擇，連連稱謝；也沒法再看房子，直接約定翌日遷入。而暫住多久並不知道，逐週交租就是了。
於是，我們在星期一的上午，一個冷到接近冰點的日子，從坎培拉市中心搬到了貝爾康寧。



卸下行裝收拾一下，已到下午；小雨午睡醒來，我們就帶著他出門去超級市場採購日常飲食和需用。
然而當我們從超級市場結帳出來，看看天色就知道已經沒法再趕回住處煮晚餐。
而超級市場旁邊只有一家賣烤雞的店鋪。我們三人就著夜色，一起吃掉一隻烤雞。
吃飽之後，天已盡黑，氣溫極低，路上的街燈稀疏。
我們有些憂心，把小雨放上超級市場手推車，趕快地往回推。

心急時走的路總是特別遠。又或許是暗夜的路總是特別長。
天很冷，風刮得很烈。
在鄉間小路上，丈夫埋頭努力推著滿載食材與小孩的推車在顛簸；
我跟在後面，拉緊外套徒然地包裹自己，雙臂交抱，迎風低頭前行。

在某一個轉角處，丈夫忽然停下，說：「看!! 是月圓!」
我停步，抬頭——啊!! 月圓!!
樹蔭上方，是一輪巨大明亮到叫人屏息的月亮。

我呆立了很久。
明明是最最熟悉的月圓，一看卻仿如隔世。
上一次月圓，我身在何方，過著如何的生活? 為什麼那個明明很近的光景，與我相距那麼遠?

那份無邊的孤寂和傷痛，深重得令我窒息。

 

回到屋子裡，寒冷依舊。
腳底踏在地板上，雖是隔著襪子，如同履冰。
小雨也沒有床架，直接放張墊褥睡在地板上。第二天一早，就發現小雨發燒了。

對我來說，真的是雪上加霜的慘痛。

小孩生病本來也沒有什麼，但在那樣的情境、那樣的氣溫之下，
再要連小孩都照顧不好，我的世界被重重地挫傷。
屋主跟我們說：這間老屋並不保暖，EER指數是1.5，即是跟露宿街頭沒有什麼兩樣~!
我禮貌地笑笑，心裡更加寒冷。

那一天，我們沒有去看出租房子。我們抱著小孩，仍然外出，因為我們必須購買冬衣。
坐在商場的購物車上，小雨破天荒地直接歪頭睡倒。
看著最愛吃東西的小雨，整個午餐一點都吃不下，心裡很難過。
我快快的吃完，請丈夫繼續陪小雨玩一陣，我獨自去了超市買了小雨最愛吃的西瓜和最愛喝的紅茶菌，才返回住處。
小雨很乖地吃了許多西瓜也喝了很多紅茶菌氣泡水，就乖乖午睡了。
隔天早上，小雨退了燒。

 

自從搬到貝爾康寧，我們就再難前往昆比恩。
由住處出發，要坐一程44號公車去貝爾康寧中轉站，再坐4號公車去坎培拉市中心，才能再坐跨省巴士去昆比恩。
我們已經難於來回看房子。租屋一事彷彿更加遙遠。

不同的人知道我們的事，都來告訴我們：
以我們的現狀，租到房子的機會近乎不可能；
又說，應當先找工作，有了收入才去找房子；
又說，應當先買車，再學車，再考車牌，然後駕車去看房子才有效；
又說，要去昆比恩看房子是沒可能了，不如改變計劃住坎培拉；
又說，既然不去昆比恩，我的新州車牌就不要了，重新再考首都的車牌吧......

我堅持著生活的節奏，而內心一直的冷卻下去......
改變計劃住首都? 放棄已考到的學車車牌，重迎再付錢再考試? 誰來教我駕車? 我住哪兒? 
我們每天預備早餐、吃完洗碗盤、洗衣服、晾曬、收衫、摺疊、再備餐、再洗碗、
照顧雙腳受傷的屋主、替小孩洗澡、陪小孩玩、管教、哄睡、努力上網找尋二手車、找尋可租之處......
我內心知道，沒有家，我什麼精神都沒有，實在實在沒有辦法放下丈夫和兒子在別人家中，天天出門工作去，
然後下班回去別人家中居住；我內心不但從未休息，只有日復一日更焦慮、更抑鬱。

而我們卻真的不再覺得有希望能如願租住昆比恩。也不能長期寄居貝爾康寧這個極冷的大宅。
兩夫妻商量了一陣子，就只好轉變一下，先短租坎培拉，搬出來獨立生活，再去找昆比恩的房子吧。
星期二深夜，完成所有家務與照顧小孩的工作之後，我們開始找尋坎培拉的出租單位。

星期三，我們坐車去市中心，上午查詢學習駕駛的手續，下午轉車前往沃登，第一次在坎培拉看房子。
在市郊小路上，任我們怎樣找，都沒法找到相應的號碼；我問了兩個路人，他們都不知道方向。
而失去午睡時間的小孩已睏倦不已，被我們抱著，陪我們反覆來回找門牌。
我們畢竟漸漸會挑選了，因此去到之後，一看很是合心，跟業主傾談了一會，回家立刻寫申請書給了業主。
業主對我們的遭遇表示同情，卻愛莫能助，拒絕了我們的申請。

星期四，我們再次從貝爾康寧出發，轉了三次巴士，去到沃登，先處理銀行事務，再去看房子。
那一天小雨的狀態出奇地難纏，我們也因為需要趕上開放時間而變得急躁，我們一急，小孩更瘋。
結果那一天在小雨完全拒吃午餐的狀況下，我們奔上計程車去了看房子，然後被直接拒租。

我們茫然地離開房子，走到大馬路邊。
天色不晚，時間不趕，沒有理由再坐計程車，於是決定徒步走回沃登中轉站。
午後的陽光，刺目地暴曬；四野枯黃的荒原，反射著叫人打不開眼的日光。
地圖指示步行20分鐘就會到達的沃登中轉站，舉目望去是如此不可能的遙遠。
丈夫抱著小孩，走在前面。
我走在後面，看著小雨——他再次沒有了午睡時間，如此疲累；他沒有吃飯，只喝了兩口清水；
他前天才發燒初癒；他被扛在肩上曝曬；他被我們一路罵著趕過來...... 而我們趕來做什麼? 被即場拒絕。
我無聲地哭了。我覺得這樣荒謬而無果的日子，我過不下去了。

丈夫知道我難過，說我們還是別徒步走了，坐計程車好了。
我乖乖地電召計程車，然後被拒載。再電召一次，再被拒載。
「走吧。」我說，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們三人再次起步，一直走回中轉站。

 

我們寄人籬下而無處可搬。我們無力禦寒而孩子冷病。我們持續努力而不斷被拒。
朋友們問我近況。我想了又想，一直只能說出一句「我不知道」。

「貝爾康寧」是一個那樣優美的名字；我在其中度過的，是如此陰冷絕望的日子。
那一夜的月圓，美麗得震撼，我浸潤在月色之中，卻感到無邊的陌生、疏離、隔絕。
痛楚之深，難以忘懷。

以「冷萃咖啡」紀念那段日子的苦澀與冰冷。
(咳咳，這樣說完應該沒有人想試作這個食譜吧......)



冷萃咖啡 [清淡版] Cold Brew Coffee (Light)
食譜來源：參考 Carol自在生活，小黑貓實作微調~
*切勿直接轉載圖文及食譜~ 如需分享請註明出處~!

材料：
咖啡豆*......24克
室溫飲用水......800克*

* 咖啡豆的新鮮度，是決定風味的關鍵。請一定用新鮮而且品質好的咖啡豆，否則會帶出酸苦的味道。
* 我第二次製作只使用500克水，比較合口味~
 


做法：

咖啡豆研磨成咖啡粉 (圖一)，放入茶包袋中 (圖二)，封好口 (圖三)，放入大玻璃瓶裡 (圖四)。
倒入飲用水，蓋上瓶蓋 (圖五)。放入冰箱冷藏12小時 (圖六、圖七)。取出茶包袋，擠出湯汁 (圖八)。
 
小黑貓嘮嘮叨叨：
不同種類的咖啡豆 (和其新鮮度)，都會大為影響成品的風味。
     豆與水的比例、浸泡的時間，可以按自己的經驗與喜好調整~

  

冷萃咖啡 [濃郁版] Cold Brew Coffee (Rich)
食譜來源：參考多個中外文網站，小黑貓綜合整理並實作~
*切勿直接轉載圖文及食譜~ 如需分享請註明出處~!

材料：
咖啡豆*......40克
室溫飲用水......320克

* 咖啡豆的新鮮度，是決定風味的關鍵。請一定用新鮮而且品質好的咖啡豆，否則會帶出酸苦的味道。
 


做法：

咖啡豆研磨成咖啡粉 (圖一)，放入大玻璃瓶裡，倒入飲用水 (圖二)，蓋上瓶蓋 (圖三)。
放入冰箱冷藏12小時 (圖四、圖五)。把成品倒入咖啡濾網 (或咖啡濾紙)，濾取咖啡液 (圖六)。
最後可以用湯匙擠壓咖啡渣，擠出湯汁 (圖七)。濾取的咖啡可以放入冰箱冷藏 (圖八)。
 
小黑貓嘮嘮叨叨：
不同種類的咖啡豆 (和其新鮮度)，都會大為影響成品的風味。
     豆與水的比例、浸泡的時間，可以按自己的經驗與喜好調整~

 

由於做好了的冷萃咖啡，會在冷藏的溫度下發生緩慢的發酵，因此建議盡快享用~
如果萃取了很大瓶，短時間喝不完，可以學我這樣做，把冷萃咖啡的新鮮味道一直保存喲~~~!!!

把冷萃咖啡倒入製冰盒，冷凍成咖啡冰塊 (圖一)。
喝的時候提前把杯子冰凍一陣 (圖二)，加入咖啡冰塊 (圖三)，倒入冷藏的冷萃咖啡或水 (圖四)。
可以隨意加入牛奶、鮮奶油、糖漿享用 (圖五、圖六)~
 
小黑貓嘮嘮叨叨：
把冷萃咖啡製成咖啡冰塊，發酵作用就不會發生，冷萃咖啡的味道就可以一直保存了。
如果製作的是配方二的[濃郁版]冷萃咖啡，直接在咖啡冰塊上加入清水就夠味道了~



最後，放上這一張照片做封底圖。
我想提醒自己，在最絕望無助的境遇中、在最抑鬱扭曲的心情裡，內在生命仍有力量、仍有顏色。

下面這張照片，攝於貝爾康寧的星期三的早上。那也是小雨發燒一整天之後的早晨。
我回看照片的時候，發現這份早餐的顏色與搭配非常美麗，並不像是當時處境與心境可以做出來的餐桌風景。
在貝爾康寧的日子，連鹽瓶與胡椒瓶都沒有，除了因著必須而勉力預備三餐，是我與廚房斷絕的日子。
想不到以超級市場買回來的冷凍水果、麵包、優格、花生醬，
加上在悉尼時做下又沒吃完的蜜烤脆片，和幾片掰碎的餅乾，又拼搭出三盤貼切各人口味的早餐。

那段日子，我回想起來都顫抖。也因為如此，這一篇文章，寫了好久好久，總是寫不完。
現在終於完了。如此記憶，留在紙上，暫時告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