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於我,有如紅花珍貴。
無以相還的感動,在十七年後的今天,以文字、以記憶,綿力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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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的秋天,第一道涼風吹進我從此以後熱愛的母校。
那是我18歲的初秋,大學一年級開課沒多久。
我遇上一個好人。
距離初戀,只差一點點。
社交舞蹈學會開辦的第一堂課上,老師叫大家兩個人一組,面對面排好。
我天真地隨意一站,站到一位男生面前,然後稍稍尷尬地發現對方已有認識的舞伴;
於是移步向側,站到另一位男生面前,又不好意思地發現他也有一同報名參與的女生;
就這樣,我有點窘困地移動又移動,這才意會大家都是兩個兩個地報名的。
像我這樣自己一個人就踴躍報名上課的——幸好還有一人。
我移動到最後,站在 E 的面前,這一次,不用再讓開。
兩個人互換一個大大的微笑,點頭打招呼。
我與 E 就這樣成為彼此的舞伴。
沒有跳過舞的兩個陌生人,配合得自然而然。
十月底,我們相約去逸夫書院的年度夜市湊熱鬧。
住在崇基學院中不同宿舍的我們,晚上在大路上會合,一起緩慢散步去後山的逸夫書院。
那是第一次跳舞課以外的見面。
散步路上談天說地,E 偶然知道我剛過生日,遺憾說應該早點讓他知道。
我快樂地笑,搖搖頭說沒所謂,那夜的涼風因而掠過長髮,印象猶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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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每一次舞蹈班下課,我們都會一邊散步一邊談天,
一同走到「五宿」樓下,我先上樓,E 再回頭步向不遠處的「何宿」。
而這個談天的時間,愈來愈長;
我們坐在「五宿」樓下的欄杆上,談到夠了,才揮揮手,道晚安、說再見。
那一年冬天,冷得很早。十一月,小小山城就變得天寒地凍。
我們除了跳舞、散步、談天,也開始談電話、寫短訊。
有時候,星期天的晚上,我們約在紅磡火車站等,一同坐火車回大學,再各自回宿舍。
甚少裝飾的我,某一次隨興戴了長耳環,E 驚喜不已,一直說好漂亮。
某一天,我們在電話中閒聊,我說到我的晚餐有冬菇秀珍菇杏鮑菇,脫口說「只差金菇就組成雜菌宴」,
E 立刻要去大學超市給我買金菇,我後悔大叫不要去,卻也太晚了,這個好人就跑去買東西再送來。
睡不著的夜晚,談電話談了很久,乾脆彼此出來相見。
一起坐在石階上挨冷,E 把頸巾除下包裹著我。
我看著他說話時那側臉、那染金的頭髮,左耳墜上的耳環。
我們都喜歡詩詞。甚至可以對寫。
我們分享最深的夢想。
心跡,在十一月初就瞭然。
我的中學生涯沒有電腦,因此不懂打字;大學的功課卻要以軟件呈交。
當時的我,都習慣手寫論文,再逐字打入電腦。
趕文章的夜晚,我寫到凌晨。E 不時打電話來鼓勵打氣、查問進度。
知道我寫滿了好幾頁紙,就跑來我宿舍樓下,接了我的手稿,拿回去自己宿舍,替我打字。
一頁一頁、來來往往、不斷不斷。
夜愈深,我不願意這個人白白折騰,可是每一開口,E 就叫我快點寫好,好讓他早點睡,不要多說,不要多想。
靠近清晨的時刻,他取過最後的頁數,叫我先睡幾小時;早上,把儲存好論文的記憶捧交給我。
那第一個學期的功課是如此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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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週末過後,我們回到大學,他抱住一隻超級大的毛毛北極熊,一把塞到我懷中。
我抱著巨型毛毛玩偶,與他一起走在九曲橋上,緩步穿過未圓湖,他說:
「你知道旁人眼中的你,有多麼幸福嗎?」
我埋頭在軟綿綿的白熊身上,沒有說話。
我當然懂得。
後來一位同學來我宿舍看見毛毛北極熊,追問我是否已有男朋友,我確實坦白地說:
「我想,很快就會是了。」
我並不曾假裝。你也知道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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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漫遊整個大學山城,許多樹林裡的小路上,都有我們的足跡。
那一夜我們在後山的叢林間看月亮,天氣嚴寒,你從後環抱著我,我環抱著你的手臂。
我們扮作一個四隻腳的機器人,笨拙地向前走。
如此的接近,卻有莫名的遲疑。
「我會等你。直到你完全沒有猶疑。」
有一晚在宿舍樓下話別,我的洋洋得意令你小小地惱怒;
你的兩臂,一左一右在我身旁握住我背靠的欄杆,給了我一個警告。
而我曾是那樣地不知天高地厚,還交抱著雙臂,毫無膽怯,仰臉看你。
「你真的以為我不能夠嗎?」你沒好氣地問。
「來試試看。」我還真的嘗試推開你圍困我的手臂,以為可以逃掉。
你猛地把兩臂一收——用力地,也輕易地,把我緊抱懷內,俯首向我,嘴唇嘎然停在我鼻尖之下。
我停止了呼吸。
「能夠了嗎?」你放了我。
我定定地看著你,不敢說話。
「我會等你。但要拉近這個距離,非我不能,是我不為。」
然後某一天,你忽然把頭髮染回黑色。然後我發現,你再也沒有戴耳環。
看著你心意已決,轉變已決,莫名感動之中,卻不知何故,開始害怕閃躲......
舞蹈課早已完結,我們沒有了恆常見面的時空。
崇基學院的通識科大講堂上,卻可能會遇見彼此。
我一早進入講堂,跑到最後最後一排坐著,安靜等候你的出現,注目你的座位。
教授每次說笑,我都不禁轉目望你——
看著你那很側、很側的側臉,那側臉上非常溫暖的笑容。
我很喜歡。
然而當你偶然回頭,我卻慌得伏在書桌上,不敢迎目。
下課時,低頭等你步出講堂,中間相隔數百人潮,我才起身離座。
我的落跑,開始變得不可理喻。
某一夜,沒由來地套上毛衣、披上外套,直奔下樓,一直朝山坡下急步走,走到「何宿」對面。
我坐上欄杆上,凝看你房間的燈光。明亮的玻璃小框中,有你的身影掠過。
忍不住打電話,卻又說什麼都不要你下樓來,我也怎樣都不肯上樓去。
許久,才掛上電話。
看見你立刻披衣的燈影,我轉身跋足而跑。好像又要惡作劇又要害怕的小孩。
狂奔跑上曲折高聳的樓梯,直奔直奔,幾近斷氣,彷彿要拿狂跳的心律來蓋過心動。
我無法安頓它,只好筋疲力竭。
我們仍然見面。仍然談心。
那種親近、那種「將成」,與那種遙遠、那種「未成」,同時橫在我們之間。
無法解釋。
很想向前走。也曾向前踏近。彼此曾經快樂。
你從來君子,由始到終忍讓等待;我卻一直是壞人,前前後後、躊躊躇躇、反反覆覆。
而我總不知道是什麼封住了我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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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我收到一封面試成功的通知信,聖誕假期期間將會去北京參與一個文化交流團。
你非常怪責我,竟然沒有事先告知。我不無慚愧。
可是報名早在十月份,而且一直不覺得面試能成功,所以沒有當真,連母親都沒有告訴。
你為了極端怕冷的我,非常操心,替我從家中翻出許多禦寒的配備——手套、毛帽、衛衣、厚毛襪......
告別的那一夜,就在「五宿」樓下,我們常常相聚的那道欄杆前,你把物資交給我,千萬叮囑。
我的心,因著愛而愈來愈沈重,無法言語。
更震撼的是你告訴我說,你已經買好去北京的機票——
比我晚一天出發,隨時陪伴我;比我早一天回來,預備迎接我。
我啞然無法回應。如此深愛,已經無法歸還。
那一道別,別離八年。
我的負疚,極深極重,年日不曾減輕。
我渴盼有機會讓我認真誠摯地認錯,卻深覺被痛恨也很應當,這句「對不起」並沒有資格訴說。
而 E 的身影,沒有完全淡出我的生命。
大學二年級我在深圳書城買完書,大包小包的站在門口等人,他在我面前走過。
大學三年級我在廣州實習工作,走在塵埃飛揚的天河路上,他與我,擦身經過。
畢業後五年,我在前往上班的地鐵站裡,撞見也在上班路上的 E。
「喂!」「喂!」我們在擦肩的瞬間打招呼。
然後我們隔幾天又撞見。
然後我們又撞見。
又撞見。
就在那個地鐵站裡,一共碰上了五次。
最後我們相約下班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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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後的冬天,我們再次面對面坐著。
從前的 E 渴望安頓,而我仍想歷險;眼前的他,決定遊蕩世界,輪到我只想安定。
我們言笑甚歡。而我心裡,有許多的疑問。
你卻沒有記恨我。收藏已久的道歉,沒有機會再說。
道別的時候,笑著揮手,好像不曾分隔八年,好像明天還會照樣見面。
道別後幾個月後,E 已經浪跡天涯,去了一趟我也曾到過的藍山。
E 在藍山的相片上寫了八個字——花容如昔,群山依藍。
在我期待以外,他呼應了我無聲的疑問。
我心裡,有滿滿的感激。
那一次之後,又過了九年。
直到今天,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去年年底,移民申請去到最後階段。
我同時翻開隨身筆記本,打開新的一頁,逐一寫下所有需要通知、想要道別、必要相見的名字。
時光倉卒而愛友不少,我提醒自己不可多寫。
卻是自然而然地,把 E 的名字確切地寫上。
我自己也有點意外。
八年未見,當中並不聯絡,當我要離開時,直覺卻很想相告。
傳訊息的時候,心裡很尷尬。
同在一個城市而一直不見面,跟離開沒有兩樣吧;如此告別,會多此一舉嗎?
而 E 卻直接回覆:見面吧!
重要的密友,很多都沒有約得成;E 卻爽快說:「你想見一整天嗎? 那我請假,見你久一點。」
這份珍重,完全出乎意料。
我們很快就定好了日子。
「好好想想去哪兒吧。」E 說。
這是我切切期待的再聚。
我的計劃,卻突然生變,需要幾天之內匆促離開。
我與 E,最後未能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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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一回的對話裡,E 坦然提起那些年。
也因此,我終於、終於能夠說出深埋多年的對不起。
我心裡知道,這句道歉早已過期,毫無意義;然而,他卻深深接收了。
這個遺憾,能彼此聽見,比想像中更圓滿。
未圓之約很可惜,而你看生死,卻比我更淡泊。
我說,但願你我活著,彼此知道安好,就夠了。
你說人生太無常,只許諾臨死會捎訊與我道別,若我先走你定會來我墓前。
也好。
從2003年初秋之夜的第一堂舞蹈,到那年聖誕節,我們相處了三個月。
從那一年冬天,到這一年年底,我們分別了十七年、不時相隔半個地球。
如此仍能未相忘,已經非常非常足夠。
19歲的冬夜,某個睡不著的凌晨,兩個人握著手提電話,談到電話快要沒電了,於是外出相見。
寂靜無人的大學馬路上,你拿著一個保溫瓶走來。
我們坐在某段荒蕪石階上,肩並肩。
你把保溫瓶遞過來,說:「給你的。」
「是什麼?」我一邊打開瓶蓋,一股蒸氣冒出來,在夜色中化成一團白煙。
「熱牛奶。」你說,「不是睡不著嗎? 喝了熱牛奶會好睡。」
這種難忘,怎能言說。
其實我從來都不會睡不著。
睡不著,才有理由徹夜傾談,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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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於我,有如紅花珍貴。
無以相還的感動,在十七年後的今天,以文字、以記憶,綿力以報。
番紅花牛奶 Saffron Milk
食譜來源:小黑貓原創
*切勿直接轉載圖文及食譜~ 如需分享請註明出處~!
材料:(2人份)
鮮牛奶......2杯 / 500克
番紅花......1/8~1/4茶匙
蜂蜜......適量
做法:
鮮牛奶倒入小鍋中,加入番紅花 (圖一)。中小火加熱,一邊持續攪拌 (圖二)。
控制火力,保持將沸而不沸騰的狀態,直至牛奶的顏色變成鮮黃色 (圖三)。倒入杯中,調入蜂蜜 (圖四)。
小黑貓嘮嘮叨叨:
用防沾塗層的小鍋 (或有專用的牛奶鍋更好~) 會煮得比較順利,牛奶不易焦化或黏附鍋邊。
熱力能讓番紅花的香氣和風味滲入牛奶中,但沸騰則會令牛奶的風味變差;因此保持將沸狀態最佳。
如果有料理用的溫度計,可以保持牛奶在80~90度C。
2月27日的未圓之約,記在心內。
若果有一天,你我都還沒有死,在天涯海角再聚吧。
- Oct 30 Fri 2020 14:12
熱牛奶之恩——番紅花牛奶 Saffron Mi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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