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我離開了在澳洲的第二份工作。
這一次,真是很短暫。
比我想像中短了很多、很多。
把辦公桌上的物品收拾起來的一刻,看見三個月前積極的、用心的把東西搬去辦公室的那個自己,稍微有點感觸;
職員證上貼滿了我喜歡的貼紙,是撕不下來的那種,今日交還,想起當時貼下去時,多麼相信會留下來一段長日子。
事與願遺。
繼上一份工作成為我人生中做得最長的一份,
這三個半月的職場,成為我人生中最短的工作。
連續六篇的「澳洲求職記」系列好像才寫完不久,言猶在耳 (字猶在目?),我就離職了。
可是,在這短短的職涯中,我收穫了意外的喜愛和美好的相遇。
這是澳洲的第一次。
延伸閱讀:
澳洲求職記.第二回.開場白
一入職就發現,實際工作的性質跟招募告示和工作面試的內容有很大出入。
喜歡做臨床治療的我,被分配一堆一堆家事法庭的爭執案件;
上司還聲言「我們不做治療啊,不要談及深入的話題,不要問過往」,身為輔導員的我,深感嚇人。
也是一入職就發現,我的上司非常難相處。
除了一整天黑著臉,語氣粗魯、用詞粗糙、動不動就說髒話、經常不見人 (出去抽煙或者買咖啡買大半個小時),
也不給我任何指引,基本的工作流程都沒有講,還會忽然問我有沒有做她沒有叫我做的事,
如果我敲門問問題,就會被垮著臉皺眉頭揚手趕出去,永遠都是「我太忙了沒空跟你講」,
但她總是在吃香蕉,或是吃餅乾,或出去買咖啡,或用辦公室咖啡機沖咖啡,或在辦公室晃來晃去跟同事聊天。
新入職同事要去的迎新日,我等了三個月都沒有被通知前去,原來已經錯過了三次;
說好每月一次的督導,一直沒有分配給我,我等了三個月才第一次見到督導員 (接著第二次又被取消);
每個職員都要登入的機構系統,沒有給我登入資訊,我一直都沒法用系統工作,待辦事項大量堆積;
時間表系統、訂房系統通通都不支援,電話分機直到離職都沒有,
不見了的抽屜櫃申請了兩個月都沒有回音,最後我自己跟總務部要。
我連機密文件櫃的鎖匙,都等了兩個月才分配到......
可是,也許畢竟長大了,上述等等不再從年少時那麼煩擾我。
我覺得上司不好相處也無妨,各做各的工作就可以了;
毫無支援也無妨,我轉而問詢同組的組員、接待處的小姐、鄰組的同事;
工作性質很不對辦也不要緊,我還有自己的私人執業可以享受輔導的喜悅。
上司偏愛我的鄰座偏愛到令人毛骨悚然——每天噓寒問暖、又讚漂亮又讚穿戴,還邀請她一同出去散步買咖啡,
鄰座同事才接幾個個案、新來的我已經接下十幾個,最初很驚訝,反來也漸漸沒有關係,工作量我應付得來。
所以,即使頭兩個月挑戰滿滿、奇事連連,我從來沒有生出離開的念頭,覺得適應了就行。
誰知上司不是難相處麼簡單啊......
令人目瞪口呆、匪夷所思的行政無能、錯漏失誤樁樁件件,
由這位上司弄出來的爛攤子真是掃之不盡、說之不完。
如果說我是做秘書的,受薪代撿爛攤子,那算我倒楣但總算是工作範圍;
可是我是做輔導的,每天有接連不斷的個案要見,卻從早到晚要搶修上司捅出來的嚴重漏洞。
最初個案不多,還不察覺情況有多嚴重;
自從我接手一起複雜棘手的個案後,上司的亂來事件每週更新,「鑊鑊新鮮鑊鑊甘」,令人摸不著頭腦。
「究竟她為什麼老是在亂搞你的個案?」另一組的同事嘆氣問我。我都很想知道。
各種埋疊起來的大事小事在社交平台分享過點點滴滴,這裡不再詳寫,
來說最後一根(大束)稻草——
前奏是已經前來了幾次見我的 A 太太,某天被接待處的一位同事錯誤地告知「你沒有出席過任何輔導服務」。
本來就有各種情緒病兼剛從家庭暴力中帶住孩子逃出來的個案,被刺激到了,寫來大篇的電郵反駁。
到底為什麼會出現這麼低質、這麼不慎的錯誤,我也很想知道。
某天快要放工時,接待處同事告訴我,
上司叫她約了 A 先生和 A 太太來見我,而且把他們的兩位孩子改派給我的同事 P。
「為什麼?」我非常驚訝,「不要約啊,我已經通知 A 家庭他們不用再來,正在準備結案,怎會又約他們來?」
「太遲了,已經聯絡他們了...」
「小孩為什麼改派了? 他們會一起結案啊。」我問。兩位孩子我都見過,都已經建立了關係。
接待處的同事搖搖頭,遞給我看一張便條貼,上面是上司的字跡,寫著這個指令。
沒由來。沒原因。沒討論。甚至沒有知會我。
我氣沖沖地衝上樓,上司已經下班;我在空房間外站了片刻,內心很激動。
A 個案的錯誤處理,已經不是第一次。這個家庭是高危個案,我如此小心翼翼在保護,她卻反口覆舌在刺激。
我一心決定,第二天上班時第一時間去問個究竟。
我也決定了,如果上司不肯收回成命,我會拒絕跟進,請上司另找高明。這樣打擾他們,我做不下去了。
我重視跟個案之間的約定,說好的結案,是經上司首肯的,現在這是什麼遊戲,我的誠信要放在哪裡呢?
第二天九點,A 先生已被約到辦公室。真是要瘋了。
個案已經前來,我不會不見。連拒絕指令的空間都沒有了。
我敲開上司關上的房門,把她從會議中叫出來,問她這是做什麼。
誰知她一臉「不知道 A 是誰」的樣子。於是我又解釋一番。然後她說:
「這類問題你直接問接待處,他們如何預約我不知道。」
她一邊說還一邊帶我走下樓,前去接待處 (是覺得我會迷路還是怎樣?),直接問接待處發生什麼事。
接待處的桌面上,明明還貼著那張她親手寫的便條貼,到底臉皮是有多厚?
A 先生人就在接待處,上司還當著人家的面大大聲聲地發問,我立刻把她推往另一個小房間。
「到底是什麼事?」問這個問題的,居然是她。我又解釋一番。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快要結束這個個案了?」
天啊...... 就是知道你不認帳,上次商討到這個結論之後,我白紙黑字做了紀錄,寄送到你郵箱,
再列印一份紙本的放在個案檔案裡,再在每週匯報中特地拿出來遞給你看,跟你講解一次,你這會又忘了嗎?
結果我又解釋一次。
「跟進時期太短了,再試試吧。」居然是這樣亂來的指示。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被約來,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被約來,這一節輔導根本難以進行。」
「啊,」上司繼續自由發揮,「聖誕節快到了,跟他談談聖誕有什麼計劃吧。」
這個人真的是輔導員嗎? 註冊局快點派人來呀,註銷她的牌照啊!
A 先生失去了與子女見面的權利兩年,患有抑鬱症和複合創傷後遺症,你叫我跟他談聖誕?
「我希望召開個案會議,大家一起再次商定這個個案的做法。」我說。
「什麼?!」繼續自由發揮,「當然不能叫 A 先生來一起開會。」
「我指我、你、服務總監三個人。」我說。
「這樣很難,」她說,「她和我這幾個星期都太忙了,根本擠不出時間見你。」
那節輔導,真的很對不起 A 先生,我內心的怒火燒得劈哩啪啦,情緒和思緒都很激動,
即使極力壓抑,盡力溫柔地同在,還是使不上平日的輔導功力。
我一送走 A 先生,就飛奔上樓,大步直衝大老闆辦公室。
大概整個辦公室都知道我很生氣。我感到自己像隻被一團烈火包圍着的卡通人物。
自從移居異地,文化不熟語言不順,我寧願息事寧人,不再據理力爭。
可是那個用憤怒做推動力的舊我被喚醒了。
我敲了大老闆的房門,請求見面。
我嘗試簡要地說重點,去到最後「沒空見面」的部份,她大叫一聲:「噢! 我不會太忙哦!」
然後即時安排了三個人的會面。
大老闆是一個不苟小節的人,不會小心委婉地處理這些狀況,我知道她會直接跟上司說「伊藍說你...」。
但我也已經豁了出去,跟大老闆一起走進上司房間坐下來,並不覺得害怕或者尷尬。
大老闆為上司打了很多圓場,但也語氣強硬地「NO」了一聲 (我也被嚇了一跳),阻止了她把我的個案委派他人。
她也確認了,我的個案由我負責預約。
會議完結我立即通知接待處 A 家庭的孩子們不須另行預約。
那天下班,接待處的小姐跟我同路回家,她說,A 太太知悉這個變動之後,表示要書面解釋,也要投訴。
第二週上班,上司跟我說,上次不是說好了你的個案以後由你負責嗎? 這件事應該由你出面做解釋。
女士,你忽然改派她的孩子給其他人,到底是為什麼,我真的不懂,解釋不了。
上司又抱怨,說根本不知道這個 A 太太想怎樣 (其實是我不知道你想怎樣),要求我打電話給她問個究竟。
我說,她想要的其實表達得相當清楚,接待處小姐也很明智地請她以書面的方式申請解釋,
我們就不要再主動去刺激她了,真的有書面申請再處理吧。
想不到的是,上司私下寫了個電郵給 A 太太,說「我會叫伊藍在星期一給你打電話」。
但這個電郵沒有把我加進去。上司也沒有向我提及過。
我是在隔了一週後才發現這封電郵的 (接待處小姐把它給了我)。
又是臨放工前發現的爆炸性事件。
為了這封信,我不放工了。當天就是星期一。我差點「被失信」。
事有湊巧,當天早上,上司把我叫進她的房間,告訴我 A 太太已經正式發出投訴信。
令我意外的是,A 太太回想接待處說她「沒有來過」,認定是我從沒寫過面談紀錄,她才因此被誤會。
她堅信是我失職,投訴的對象是我。
這是早上才發生的事端。而放工前,就發現上司又送我多一項失信的罪名。
我放下已經收拾好的背包,走進上司房間,問她到底什麼回事。
她一臉茫然,又問我在說什麼,說她不記得有這樣一封電郵。
以失憶來應付真的有效嗎? 我強忍著粗聲粗氣,逐一說出電郵日期、附件序號,指示著她找出這個電郵。
她打開了這個電郵,然後慢條斯理地一行一行閱讀,好像第一次看到,好像閱讀他人的手筆。
「啊,」她終於看完,「你不就打給她好了?」
「那你要跟我說啊!!」在這一刻之前,我對上司禮數周到,即使提出反建議也是輕聲細語、彬彬有禮的。
可是我真的忍無可忍了,「你不告訴我,我差點已經下班回家了,那麼我們又會再失約。」
但似乎只是我自以為很激動,上司還當我在道歉,她回答:「不要緊啊,你現在知道也不遲。」
我真的氣到頂點:「要緊的。這是要緊的事。你沒有把我加入電郵,你也沒有告知我。我不知道要打這通電話。」
「啊,我道歉,我上週不是病了嘛,哎呀! 病了真是處理不了那麼多事...」
我的辦公桌上沒有電話機 (上司從我入職說會申請一台,申請到我離職都沒有),
為了打電話給個案,還得跑去接待處請求幫忙預約一間輔導室。
但也正好因為如此,辦事清楚的接待處小姐跟我說:「這封電郵,其實是再上一週的。」
「什麼?!」原來我上司在更早之前寫了這個電郵出去,說好的星期一,已經過了七天......
上司前一週已寄出這個電郵,下一週才請了兩天病假。連生病也跟這件事件沒有關係。
我坐在剛剛預約好的輔導室中,久久不能平復。
這個專業中,最低限度的原則是「Do no harm」。現在傷上加傷、鹽上撒鹽,怎麼收拾?
既替個案心痛,又替自己不值,如此劣行、如此傷害,為何推到我頭上? 要我如何清理?
大老闆當天放假,無法尋求意見。
我在輔導室中待了20分鐘,離開了房間,回到自己座位,把所有事情的日期和細節一一寫下做紀錄。
上司走過我的座位,問我:「怎樣了?」
我轉過身,冷冷地問:「什麼怎樣了?」
「你打給她了嗎?」
「我沒有。」我說,「原來那封電郵是你再前一週發出的。理應是上個星期一打給她。」
上司又一臉不知情的模樣。
「唉,這家人真是麻煩到極!」她發出抱怨,「不知道自己想怎樣的人,真是最令人困擾。」
我要用力咬住下唇才能不反駁。
我努力提醒自己,她如何看待個案,不是今日的重點。
「你交給我處理吧!」忽然她又如此說。
「我們需要開個案會議。」我重申。
「唉,真是的,唯有這樣了。我明天會見到服務總監,到時談談。」
「我也要出席。」我要求說。
「明天不是你的上班日,你不必來。」她說。
「這很重要,我需要出席。我可以明天照來。」我說。我完全不能相信這個上司。
那一夜,我的壓力超大。
要為自己在這個爛攤子中平反有多難。要為個案在這趟渾水中討回公道有多難。
而且這場災禍絕對不能頂包,頂下來的後果相當嚴重——
A 太太有 BPD 人格障礙,而 A 先生有錢有權有勢,如果澄清不來,接受失職的指責,
他們有能力讓我在這個城市、這個國家都不能再執業。
而我只有一次機會。
一戰定勝負。完成之後,我會辭職。
我終於明白,我一直不想就此離去,因為 A 個案總是出事,我不想還未照顧好他們就走。
我終於明白,我多留一週,就會見證出事多一回,上司一天在亂搞,情況永遠沒法安定。
翌日,我取消了本來的日程,聽取幾位好友一致的意見,一早回到辦公室,
想把 A 個案相關的所有來龍去脈寫清楚,把所有電郵列印存檔,不能再任人推諉責任。
最瘋狂的是,我的電腦登入不了。昨天還在用的電腦,隔天無法登入,我簡直覺得被陷害。
打了幾次給資訊部門才接通,對方說,我的上司替我改了登入名字。
搞了好一輪登入了電腦,就輪到電郵無法存取,然後是微軟系統無法登入,然後是無法上網......
我一一把所有系統登入,再寫文件,再列印,再釘裝。12點正,進入上司辦公室開會。
上司每次都向大老闆抱怨說「唉,接待處說一點、輔導員說一點,我根本不清楚整個狀況」。
我因此做了一份文件,把所有事情以時間線組合串起,每人派發一份。
可惜大老闆才接到就放下,說:「我們不需要細節。」上司當然也立刻跟著放下。
「到底 A 太太現在的訴求是什麼? 我們要清楚地回應她。」大老闆問我。
「第一,」我說,「接待處不知何故說她從沒有來過,之後又沒有澄清,因此她相信是我沒有做面談紀錄。」
「第二,她說我們見了幾次就沒有再見,這是 A 太太當時的意願,也是我們三人都同意的決定。」
大老闆自然不記得有這樣的事,上司也當然表示不記得,我又說明一次。
「第三,上次把她的孩子改派給另一輔導員又收回決定,即是我們上一次開會談及的問題。」我看了上司一眼。
「第四,上司寫信說我會回電話,但我並不知情,於是沒有人給她打電話解釋。」
「不過,」大老闆問,「上司已經把你加在 (cc) 那封電郵中了,不是嗎?」
我的語言能力幾乎被憤怒燒斷了,我喊出「No cc.!!」,文法錯誤。
然後轉頭望著上司,咬牙切齒地說:「You did not cc me into that email!」可惡,居然說謊!
大老闆立刻打圓場,對上司說:「看,這就是我們要學習的地方嘛。」
會議將近結束,我請示由我親自處理這個投訴,即使明知會被個案罵到狗血淋頭。
我不可以把投訴交給上司處理。我肯定她會輕鬆地斷送我的名譽,個案也會被搞砸。
我必須自行拆卸炸彈。
不過,大老闆拒絕了。她站起來說:「交給我吧。我這就去打電話給個案。」
「我留下來等結果。」我說。
「不必,」大老闆說,「今天不是你的上班日,你回家吧,我講完電話之後用電郵告知你就可以了,
而且你明天不是會上班嗎? 明天談就好了。」
我無奈離開,重視的個案、重視的誠信,還是只能交在別人手上。
翌日上班,剛好就在大門遇上大老闆,一起乘升降機上辦公室。
我內心急切想知道個案發展如何,對方跟我笑說我們辦公室的聖誕裝飾不夠漂亮,要努力一點佈置。
我明白在澳洲辦公室中,只可以在預定的時間內談公事,所以盡量在臉上擠出笑容,並努力地笑出聲。
一到辦公桌,立刻開電腦看郵件——咦? 沒有跟個案有關的郵件啊?
我唯有敲上司打開著的門:「請問昨天討論的個案,有沒有什麼新的消息?」
「啊,」她抬頭看見我,又低頭看電腦,「沒有更新。」
什麼鬼答覆。
沒有辦法,我只好又出現在大老闆門前。
「請問昨天說到的個案有什麼更新嗎?」
「啊我已發送了一封電郵給她,」大老闆說,「內容是問她何時有空,我們可以約個時間談電話。」
「所以...」我真是難以置信,「沒有給她打電話嗎?」
「沒有。」大老闆說,「我想過了,她用電郵投訴,我們也應該用電郵回應。」
那...... 昨天拍著心口一手包辦的豪言壯語,算什麼?
寫個電郵問對方什麼時間可以談電話,到底是什麼處理方法啊? 接待處的同事也可以做啊。
有趣的是,這個時間大概本來是上司約了大老闆談事情的時間,我還在站房間正中,
上司直接不敲門走進來,拉過椅子,放好東西,直接坐下來旁聽。
因著這個絕地的失望,因著兩位上級剛好同場,我決定就地辭職。
雖然很想、很想盡力處理到水落石出才離開,可是即使一直爭取、一直努力,事情卻愈來愈荒誕,愈來愈失控。
昨天,當大老闆說由她負責,我把期望放在她身上、放在今天的結果上,暗自決定,看到出路之後就辭職。
此刻,看見了回應的方式,知道並不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也知道我再也無法控制這件事,
所以,不用再等了——我根本等不到那一天。
當下即辭,時機上並非預定,但決心早已預備。
那天下午,大老闆叫了我去她房間談談。意料之外地,我們有一席坦誠的對話。
我沒有掩飾地直言管理的無能,令工作難以進行。
我說,上司不尊重我的個案,也不尊重我。我哭了。
大老闆給了我全盤的信任和肯定,並作出改變的保證,建議我放假一週好好休息,請我再回來工作。
我誠實地說:「I will not opt for working under her management anymore.」
大老闆表示明白,再次挽留,說幫我調去另一組,跟另一位經理工作。
完結之前,她多次代表機構向我道歉,我也多次真心感謝她的心意。
我說:「那 A 個案的後續處理,我信託於你了。」
她說:「就像你重視你的個案,我重視我的員工。我不會把你拋棄的。」
下班後走到停車場,大老闆的車剛好就在我的車旁邊,
她看到我走出來,掛了正在講的電話,上前握住我的手說:「真的覺得很對不起你。」
終於,我的心雨過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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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機構只要求七天通知期。
由於我每週只上班兩天,交出辭職信後,只有兩個工作日 (其實認真計算的話,多做一天就夠了)。
道別的窗口——無論是向個案或是向同事——非常非常小。
離職的意向,在行動之前沒有跟同事分享過;
遞信之後,告訴了兩位最熟的同事,也因為工作需要,知會了接待處。
除此以外,就沒有特別宣揚開來。然後我很快就會在這個辦公大樓消失......
離職前夕,我心想,明日離行時,應該會很孤單吧?
同組的兩位熟同事,當日在另一個大樓上班;
上司放大假、大老闆通常在總部;連鄰組的同事都剛好計劃了外出吃飯預祝聖誕節。
可是,事實卻幾乎相反......
毫無預計地,我收到了很多的肯定、很多的愛戴、很多的支持......
我習慣在離職那日發出告別信,也喜歡逐一致意;
我在告別信中,逐一提名感謝同組和鄰組的同事還有合作過的文職人員。
一邊寫,一邊回想,發現移居後不再覺得會交到朋友的我,在這裡其實收穫了許多的善意。
寫的時候,內心已經很溫暖。
而情感總是雙生的吧?
Mel 是同組的文職同事,她知道我辭職後悄悄地走過來我身邊,說:「其實我明白你的決定。」
我看見她向我擠了擠眼睛,然後微微地指向上司辦公室的方向。「我明白你。」她又說了一次。
臨走那天放工時,她特意過來找我擁抱告別,說:
「你真是我們的啟示。一早就應該走的。我留得太久了。」
CK 是同組的非裔同事,非常年輕,平日很少交談,一知道我走,立刻說:
「走得好呀! 如果我今日有新的工作機會,你看我是不是立刻就走了!」
然後瞄著上司辦公室的方向做了個鋸脖子的動作。
有趣的是,當我分享我下一份工作在哪兒時,CK 說她也去面試了,結果收到不獲錄取通知。
她還讀出那封電郵,是我下一位老闆跟她說:將會聘用另一個更有經驗的人選。
「原來是你啊!」她哈哈大笑,「該是你的。我沒有你的資歷。」
我說:「如果我可以擴展我在那裡的工作,我會帶你走的。」
離開時,CK 大力抱了我兩次。
Prakash 是個好輔導員,雖然我們的工作相當獨立,在僅有的交流中,我們還是非常認得彼此。
(身心理念合一的真輔導員,跟當輔導是打工的輔導人員,是兩種感應啊~)
也在早前,我們都知道大家都沒法接受這位上司。知道我要走,他慘叫一聲「Noooo」。
然後說:「你一定已經深思熟慮了。我會記掛你的智慧、洞悉力和友愛。」
我們住得很近,約定日後附近見面散步喝咖啡,一起談輔導、談個案。
Murisi 是上了年紀的非裔輔導員,臨走前約我談天,謙虛又溫和地向我請教了一些輔導與治療的事。
完結時,他說,這樣的討論真好,日後可以再約你吧? 我把我的卡片留下來給他。
Tripta 是被上司寵愛的那位。當她向我說,我的離開,令她覺得留在這個辦公室很害怕,
我說:「上司特別喜愛你,你會安全的。」因為真心不介意偏袒的事,所以連這件事也可以說開來。
她點點頭。我問:「你也感覺得到上司的偏愛嗎?」她點點頭。
「你要自己小心,」我說,「偏愛也很容易變質。所有事情白紙黑字,不要有錯。」
我們抱別。她說:「謝謝你...... 的一切。」
Maggie 是大樓中唯一的香港人,鄰組的輔導員。在我上班第二天,我們就彼此發現,此後一直是好朋友。
說真的,離開的決定,了無牽掛,唯一覺得深深不好意思的,是對 Maggie。好像放下朋友自己跑了。
在我經歷一連串打擊的日子,她一直陪伴我;
有一天又被上司搞亂工作,我跑下樓找她哭,她帶我出去散步,聽完我說,問我:
「你上司其實是不是有大腦方面的毛病? 我是說真的耶。怎會什麼事都不知道不記得? 她有腦創傷吧?」
對於我的離開,她又痛惜又喝采:「從此不用再承受你上司無能的痛苦了!」
然後又說:「你想不想我問問我上司有沒有空缺,把你調過來這一組?」
Gwen 是鄰組的上司,是不會說中文的華裔。
她回答 Maggie 說很可惜沒有空缺,但立刻跑上樓來找我,互相擁抱。
Bec 是 Maggie 的鄰座,泰越混血兒,是個一接近就會感覺到親和力的輔導員。
我們本來毫無交疊的地方,但那天我登入不了電腦,急成熱鍋螞蟻時,
她剛好在,一直安撫我、不斷鼓勵我,給我想方法解決困難,那份真誠和溫暖很難忘。
我特地致謝了她。她來抱抱我:「那只是很小的事。我肯定如果角色對調,你也會做出一樣的選擇。」
Meg 是接待處小姐。深切感謝這個女子的存在——如果沒有她,我老早在這間機構中死掉了。
由於上司什麼都不教我,自我入職起就放手不管,問什麼問題都被趕出去,最基本的工作需用也不預備,
大事如工作流程、訂房程序,小事如一紙一筆、吸塵器和紙巾放在哪,我都靠每日寫電郵問 Meg。
而她從來都耐心又熱心地一一回應、一一幫助,若沒有她,我連一個月都撐不過去吧?
而且回想起來,幾次上司介入我的個案、幾次出大事,都是她有意或無意地讓我知道的。
臨別的信中,趁大伙兒和老闆們都在收件人當中,大大地稱讚她。
我們在走廊撞見,她抱住了我。「祝你找到值得擁有你的地方。」我說。留在這裡真是大材小用呀!
放工前,她特意再上來二樓一次,與我擁抱告別。「我會很掛念你的溫柔和溫暖。」她說。
「你有我的電話,日後可以約出來喝咖啡啊。」她說。
大老闆那天下午要出去開會,說可能放工前回不來,已經提前互相道別了。
但臨放工前,另一組的上司 S 走到我的座位前,跟我說:
「大老闆趕不及回來跟你道別,特地打電話叫我傳達她的告別和祝福。你有她的電話號碼,歡迎你隨時聯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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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帶著滿滿的欣賞、滿滿的尊敬、滿滿的友愛離開。
這些情感,震撼著我的心。
我的存在那樣短暫、每週上班的日子又那樣少,平常總是安靜工作不出聲,大家聚在一起我也不搭訕,
加上我的工作性質本來就很獨立,個案都是機密,不會拿來談論,我原本以為,大家對我幾乎不認識。
在這樣的認識淺淡的情況下,早早的辭職、匆匆的離行,應該令人印象不好才對。
我的震撼,來自大家的感情滿載的回饋——
大家怎能確定我值得信任呢? 怎麼知道我做了對的事? 為什麼說我是個井然有序、工作得力的人?
從何覺得我溫暖友善和機智呢? 為什麼都對我找到更好的工作充滿信心?
這些愛心,也彌補了上司強奪和缺損。
但這些情感震撼我心的更大原因,是這個離行的經驗,刷新了我移居後的認定——
自從四年大半前移居,我就做好了沒有本地朋友的預備。
這幾年來的經驗,都印證著我心底的估計。
教會中當然有不少熟人,也幸運地熟稔到可以互相串門子,節日也可以相約一起度過,一家人不會太孤立。
但那比較像是家庭朋友,是孩子可以一起玩、大人可以聊聊天的程度,在我的字典中,朋友的定義太深。
我在上一間公司工作三年之久,彼此欣賞的同事有,但離開後一個朋友都沒有,熟人也沒有。
我在一間瑜伽中心上課大半年,同學老師來來去去都是那十幾人,連一個認識名字的人都沒有。
我早有預備,也漸行習慣,只有熟人沒有朋友的日子。
深厚的知交,前半生若以35年的時光才累積得到,那人生中場抹去重來,大概70歲時才會再有。
這一次離別時一個又一個擁抱、一句又一句肯定、一聲又一聲不捨、一次又一次挽留;
我短暫但好像發光的存在、沒有說話卻感染了他人的能量、沒有做什麼但收到了友愛......
凡此等等,都好熟悉又好久遠,是我前半生的經歷呀!
而大家留下的電話號碼、再見的約定,打破了我心裡「移居後不會有朋友」的認定。
擇善固執的決定、從中珍貴的收穫,如此的熟悉又陌生。
讓我感到,熟悉的自己、熟悉的生命、熟悉的內在,漸漸回來了。
對我來說,真是意義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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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洲職場沒有「散水餅」(離職的人為大家送上茶點) 的文化,我離開上一份工作時也入鄉隨俗直接走。
這一次,因著內心對大家的感激,做了巧克力星星麵包,讓大家每人撕下一角享用。
「哎呀伊藍,你為什麼不多留一會兒,讓我們有多點好東西吃啊?」
鄰組上司 Gwen 一邊撕麵包一邊笑說。
「喂,我整盤帶走了。」Maggie 上來親自與我告別,撕了一角麵包,然後整盤帶去樓下給她的組員分享。
再見了,這個地方。
開車離開的路上,滿心滿足。
巧克力榛果星星麵包 Nutella Star-shaped Bread [冷藏法]
食譜來源:參考 Carol自在生活 + 小黑貓作出修改~
*切勿直接轉載圖文及食譜~ 如需分享請註明出處~!
材料:(一顆8吋星星 + 一顆5吋小星星;或做一顆10吋大星星)
麵團——
高筋麵粉......300g
速發乾酵母......3克
奶粉......10克
水......185克
砂糖......30克
鹽......1.5克
無鹽奶油......30克
夾層——
巧克力榛果醬......150克 <---自製榛果醬可以點擊下面的連結看食譜~^^ 直接買市售的也可以~
飾面——
雞蛋......1/2顆
* 沒有奶粉可以不加,其他材料份量不用改;也可以用200克牛奶取代185克水。
* 外國沒有高筋低筋之分,直接叫做「烘焙用粉」(baker's flour)。
這裡為了方便大家閱讀,寫成高筋麵粉。
如果大家買到的是超強筋性的麵粉,可以摻入一點低筋麵粉 (約10%),減少回彈力,方便造型。
延伸閱讀:
自家製.巧克力榛果醬 Homemade "Nutella" (Chocolate Hazelnut Spread)
做法:
製作麵團——
高筋麵粉、速發乾酵母、奶粉、砂糖、鹽、水依序放入攪拌盤,中速攪拌或手揉至均勻成團、不黏手。
逐少加入切丁的無鹽奶油,繼續以中速攪拌或手揉至完全均勻。繼續搓揉,至麵團達到延展狀態。
小黑貓嘮嘮叨叨:
達到延展狀態的麵團,可以用手輕輕地拉出薄膜。
若果未能到達這個階段也沒關係,一樣可以繼續下面步驟。
首次發酵——
把麵團翻出光滑面,滾圓,收口捏緊朝下,放入抹上一層油的盤中,封好保鮮紙。
麵團送入冰箱冷藏一夜進行低溫發酵。翌日取出,工作桌及麵團上灑上一些手粉,擠壓麵團,排出空氣。
小黑貓嘮嘮叨叨:
如果不想用冷藏法,可以將麵團直接放入溫暖潮濕處,發酵1~1.5小時至2倍大。
分切整型——
把麵團分成「2:5」一大一小 (約160克及400克) 兩份,分別滾圓,蓋上擰乾的濕布巾,鬆弛10分鐘。
大麵團再分切成4等份,每份滾圓,蓋上濕布巾鬆弛。小麵團擀壓成邊長10吋的正方形麵皮,蓋好鬆弛。
大麵團分出來的4小份逐份壓平、擀開,成直徑8吋的圓形麵皮,蓋好一份才製作下一份。
小黑貓嘮嘮叨叨:
為了避免麵團乾裂,每次都要記得蓋好濕布巾。
由於這個食譜需要把麵團擀壓到很薄很大,充足的鬆弛時間 (讓筋性降低) 很必要~
如果未能一次擀到那麼大張,可以分次進行 (第一份先蓋好,做下幾份,做完再回頭由第一份再擀)。
塗抹夾心——
正方形麵皮上,抹上半邊巧克力榛果醬,對折。在變成長方形的麵皮上,抹上半邊巧克力榛果醬,再對折,
成為四層麵皮、三層夾心的麵團。稍微擀開,放上5吋圓形烤模的底板作輔助,用小刀切出圓形,蓋好。
圓形麵皮上抹上巧克力榛果醬,蓋上另一張圓麵皮,重覆動作,至疊成四層麵皮、三層夾心的麵團。
邊緣壓緊 (若沒有特別地變形,並不需要用刀裁切成正圓形)。
小黑貓嘮嘮叨叨:
這裡提供了兩個造型方法:
一、做一大張方形麵皮 (只須一次擀壓),抹上夾心後以對折再對折的方式做4層,最後切出圓形;
二、做四張圓形麵皮,逐片抹上夾心疊起來成4層 (這個方法最後不需要再切割圓形,沒有多出邊皮)。
最後造型——
用小杯/小圓壓模/乾淨的硬幣在兩份麵糰的中央壓出圓形印痕,做為不切割的中心部份。
小圓印痕的周圍呈放射狀均等切出16股。每兩股為一組,將每組麵皮一正一反方向地,扭轉2~3次。
每組麵皮的尾端交疊,捏緊成八角星。依法做好一大一小兩顆星星。
小黑貓嘮嘮叨叨:
小星星的手臂扭轉兩下就差不多了,三下比較容易變形 (但花紋更多較好看);
大星星則可以按麵團的彈性扭三轉甚至四轉。
多餘的邊皮可以隨意扭成一團,放在大星星的中央,會烤出漂亮的玫瑰花形狀。
二次發酵——
大小星星麵團放上鋪墊了烘焙紙的烤盤上,整盤放入烤箱,放一杯熱水提高溫度 (夏天不需要)。
關上烤箱門,再發酵45~50分鐘,或至麵團蓬鬆。
小黑貓嘮嘮叨叨:
發酵時間只供參考,不同地方不同天氣差異甚大,請以麵團的實際狀態做判斷。
飾面及烘烤——
雞蛋打散。在二次發酵完成的麵團上輕輕刷上一層蛋液。
麵團送入已經預熱到170度C的烤箱中,烘烤15分鐘,取出小星星,再烤5~6分鐘,取出大星星。
出爐的麵包移至網架上,放涼至完全冷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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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面對不平等不公義的對待,我一點都沒法按捺下來,因此我的人生歷史滿有離職經驗。
我從前很擔心自己是不是用逃避來應對問題,所以每次離職前都極為疑慮、躊躇良久、對自己諸多質疑。
不過,隨著時間漸長,我愈來愈明白自己不但不是個逃兵,還是個既勇又狠的格鬥者,
每個需要離開的時機,都非因迴避,而是不願安於不良的素質、次等的對待。
因此,這一次離職,最大的發現,是心裡有種確定。
當然我也有幾週的掙扎與懷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逗留,為什麼不快走,
可是最終的離開,來得很肯定。
辭職之後,也滿心平安,沒有猶豫。
發現我的本性沒有轉移,還是那個會跟老闆掀桌子的人,很安心。
這一次掀得合情合理,能夠只為事情、不為對手,比起以前那個發怒的自己有很大的成長,也很滿足。
年少的時候,面對轉換工作這件事,會擔心「很可能從一個火坑跳去另一個火坑」。
轉換工作的前景,無論何時都是未知之事,不過現在的自己,不再因為這個想法而不敢辭職。
若果眼前的戀愛已經變成虐待,離開就是明智而為自己負責任的選擇;
不能因為不知道下一段戀愛何時出現、無法預計下一任戀人會否不濟,而安於繼續被摧殘。
我已經有了新的工作合約。
好友 A 說,工作嘛,從一個火坑跳去另一個火坑是一定的。最重要的是選擇一個你最不討厭的火坑。
真有智慧呀。
- Dec 04 Wed 2024 12:09
短暫但愉快的相聚——巧克力榛果星星麵包 Nutella Star-shaped Bread [冷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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