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伊藍

 

三週前的某個星期一中午，我正在上班的狹縫中吃便當。
當時的上司又一次出差錯要我撿爛攤子，我一邊吃午餐，一邊跟同事哀嘆不知下午如何應對......
手機響起，是小雨學校來電。
「櫻雨剛剛從攀爬架上跌下，說肩膀很痛不能舉起，請家長前來接帶他去看醫生。」
學生事務處的職員跟我說。

類似的受傷報告，相當偶爾才會收到一次，但向來都是撞到頭之類的皮外傷，
從高架上掉下來，某個身體部份不能動，還是第一次發生。
「明白了，我會跟丈夫討論看看誰能前來，」
每次出現緊急狀況，我的情感電路就會自動切斷，整個人變得異常冷靜抽離，
「請問一下，你覺得櫻雨是否需要現在先送去急症室?」
學生事務處的職員說應該可以去普通診所就可以。

我致電丈夫，兩人交流了一下各自的下午工作，最後決定由丈夫去接小孩。
「發生什麼事?」掛線後，同事問我。
我簡述了一下。
辦公室需要平亂、小孩意外受傷、家居工程出了岔子...... 我的腦袋同步處理很多很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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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一邊工作一邊與丈夫保持聯絡。
小孩去了診所，照了X光，治療師說，是骨裂。

我沒有想到。
丈夫沒有想到。
連治療師都沒有想到。

小孩去到診所已經相當平靜，還自己看書。
治療師檢查之後說，骨頭應該沒事，不過照例以X光確認。
照出來，大家都很意外，原來上臂骨有輕微骨裂。

放工回家，看見小雨左手摺起來吊在一條肩帶中。
我看在眼裡，有點傷感，摸了摸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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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跟我說，他把籃球、游泳、打鼓全部課外活動都請假了，連週六的行山活動也取消。
丈夫是小孩們的籃球教練，也是這次行山的發起人，他取消的話，全部小孩和家庭都沒得去，
我說：「不用取消啊，行山用腳又不是用手。」
又忍不住說：「小雨不能打籃球就坐在旁邊看著你教好了，觀察也是重要的學習嘛，那其他小孩還能打球...」

「才多大的事情啊? 用不著什麼都取消...」
——我聽到自己這一句唸叨，大大地嚇到自己。

真的很像傳統的「爸爸」角色......
這是我沒有想到的自己，但這又是那樣符合人設的自己......

我相信生活上愈少變動，對孩子 (和大人) 的心理愈好，
也相信在「很多事都不能做了」的傷後陰影中，應該盡量減少這種被排除感。
病患與傷患最令人沮喪的，很多時是那種「我沒有辦法令自己好一點」的無力感。
所以，我當晚還是要求小孩做單手也可以做到的家務，讓他有「其實我還是能夠做到很多事情」的能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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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記述，並不是要宣揚這樣的育兒或生活理念；
反是想紀錄下來，作為自己的反省：
當我進入危機處境，就會進入「自動導航」模式，
這個狀態中的我，會變得理性、抽離、冷漠、嚴格、講求規矩、要求品格與自律。

這也反映著我的內在。我也是如此對待自己的。
追溯源頭，應當也深刻反映著，我從前是如此被對待的。
在潛意識中殘留下來的印象，令人既受傷又崇拜。

我和丈夫應該要超級慶幸我們有彼此。
丈夫是鬆懈過頭的人，我是嚴格過頭的人，這樣才可以給孩子比較平衡的照顧和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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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好不容易摸索著完成了吃飯、脫衣服、洗澡、抹乾身體、穿衣服、刷牙之類的日常，
我和小雨坐在大人的床上享受晚天最期待的時光——看卡通片和睡前玩耍 (本來是睡前故事)。
這幾週我們都在瘋玩枕頭大戰，知道小雨骨裂時，我最擔心他無法接受我們不玩枕頭大戰了。
不過，小雨的適應力每次都讓我意外，我們看完卡通片，回歸好久沒有了的故事時間。

直到小雨睡下之後，我才脫離了由壓力充電的「自動導航」模式，在瑜伽蓆上與自己的心相遇。
我終於可以與自己的感覺接軌。我掉了一顆眼淚——
其實，是我非常不捨晚上的玩耍時光，
是我很不習慣很有一段日子不可以再打枕頭大戰，
是我好掛念和小雨共享的那種瘋玩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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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必須說，小孩子真的有極高的抗逆力，這是大人所望麈莫及的。
小雨在移民路上所有慘痛事件中都呈現著驚人的回彈力，
一直向身為母親、身為輔導員、身為人的我，展示著這份強韌。

小雨也是個懂得媽媽要求、擅長與我相處的孩子。
與我相處的時候，什麼都自己做、什麼都不用幫忙，不斷告訴我，他的手臂沒有事。
(但也是機靈的孩子，與爸爸相處的時候，這也痛那也痛又發脾氣又叫又喊的... 誰叫爸爸是安全島...)

受傷還不到一週，他就跟我說：「其實我覺得X光照錯了，我應該沒有骨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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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記下小雨成長的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