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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士蘭州驕傲地自稱作「陽光之州」(Sunshine State)。
身處寒冷之城,每次看見這個名號,內心都會傻傻被吸引過去。

布里斯本是我第三次前去的地方。
前兩次,我是個旅人;這一次,我成了去鄰州度假的澳洲人。
滿滿月換星移的感觸。

布里斯本是我丈夫第一次,也是至今唯一一次離開亞洲的旅行地。
那一次旅行落下的印象,在長時間之後,成為讓他點頭同意與我移居澳州的種子。
就各種層面而言,布里斯本都好像於我們帶有獨特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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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去何從 (上)——叢林首都」說到,我自從得到了腸胃病的診斷,破解了呼吸疾病的疑案,就沒有轉換城市的想法。
於是,連續好幾個月,對於將要花錢花時間跨州度假,完全提不起興趣,甚至相當後悔機票已經訂下。
也因為只去六天五夜,兼且傍晚到達、早上回航,實際上只有四天,只能待在城市無法另去什麼地方。

偏偏是因為期望過低吧? (我出發前兩天的晚上,仍是一件行李都沒收拾的狀態)
出乎意料地,我內心的收穫極大。

無限量地狂吃台灣料理自是不在話下,竟然超越期望地尋見美好的日式茶店與咖啡廳。
亞洲超市仔細到連台梗九號都買得到,看見「池上米」三個字感動得想哭;旁邊還有日本的秋田米。
豆製品琳瑯滿目,冷凍亞式食品多不勝數,熟悉不過的飲料冰品甜點應有盡有。
中醫診所與中藥材店比比皆是,針灸推拿的牌子也不難看見,糖水鋪、火鍋店,近在眼前。
(連我朝思暮想的「大判燒」專賣店,居然都有兩家......)

吃的、買的、用的,都是最表層的象徵物而已。
觸動我心深處的,是那種終於再次跟原生文化接軌上的連結感......
而我這才反過去意識到,這些年來,居於華人稀少的偏遠小城,原來讓我內心如此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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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奇怪,當時初到坎培拉,明確地喜歡坎培拉多於悉尼或墨爾本多得多;
尤其每每置身悉尼和墨爾本的唐人街、華人聚居處,就覺得煩囂嘈雜、紛亂不堪,
當時兩夫妻還彼此說:
既然已經移民了,卻窩在華人社區中,只與同鄉交往、只講粵語終老,真是故步自封的生活呀。
雖然坎培拉稀少的華人人口恆常地叫我們感到寂寞,而且在物資上、飲食上簡直想要什麼就沒有什麼,
但也不曾覺得是件壞事。

在布里斯本過了三四天,最愛的京都小山圓抹茶粉不但買得到,且從一級到十級都齊備,
台灣料理非常道地,不會踩到地雷,日本餐廳從串燒小店到正式料理亭都不缺,
商場中華人與洋人各半,餐廳中也華洋混織,走在路上,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少數族裔,
侍應生售貨員大多是華人,買個東西、吃個飯,都很有親切感......
而且相對坎培拉的什麼也沒有,布里斯本有海岸、有馬術中心、有藝術館、有夜市......

我不禁想,居於華人稀有的小城,真的是我心所願嗎?
還是當時沒有辦法之下的自我催眠說法呢?
不想在華人聚居的地方生活,是出於吃不到的葡萄的心情嗎?
如果現在可以吃到了,這葡萄到底是酸的還是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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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反思,給了我很大的情感衝擊。
最初只是為了更暖和的氣候而探索,卻意外地被沒有覺察到的內心需要與缺乏擊中了要害。

天氣也真的非常美好——才下飛機,就已經訝異:這是冬天嗎? 好溫暖啊~
即使從來都在天氣報告中讀到布里斯本比坎培拉熱上10度C,
但腦袋的理解,完全不及身體的直接感受——這10度C之差,真的非常非常舒適呀!
我們從機場往外走,邊走小雨邊脫衣服。連六歲的小孩也一連聲地為天氣驚嘆不已。
我再三自言自語確認:這是七月中沒錯,是南半球的隆冬沒錯,明明應該是最冷的時候沒錯......
有時一晃神,還以為自己回歸了北半球的夏日。

抵達的時候已經傍晚,日落將近,卻發現連日落時間都比坎培拉晚一點。
雖然真的只是一點點,但長年居於日照甚短的坎培拉,對日光的眷戀很深,連幾分鐘都想要。
翌日,發現日出也比坎培拉早一點點。早一些日出、晚一些日落,日子不就長了嗎~
此外,也許是接近海平面的平地吧? 日落時間到了,天空裡的暮光尤在,並不黑暗;
坎培拉是高地,日落時間還未到呢,夕陽忽被山脈遮蔽,室內突地就黯淡一片。

那短短的四天之中,難得有兩天能在民宿的露台上練瑜伽。
兩次的天色,都剛好介於日夜之間;我在還有斜陽的時候開始,在日落已過的時候完結。
這數年間,身體對於這個「magic hour」再熟悉不過——坎培拉由日轉夜的時份,冷到失心瘋:
我們都習慣了日落之前就要去加衣,甚至多套一條褲子,還是受不了的話,也就是這個鐘頭需要開暖氣。
那兩日,當我完成瑜伽練習,平躺蓆上進行大休息時,才意會天色已暗,而我不冷——
穿背心的我。在室外的我。平躺著動也不動的我。竟然一點都不冷。
有時也有風,溫度也並不高,但那最多是涼爽,並不寒冷。

住布里斯本的人,連厚外套都不用買一件吧? 某天在海邊走著,外套都不用穿,我嘆一口大氣。
這樣的冬天,太容易、太輕鬆了吧? 這些年來的冬天,我真的過得好克難、好辛苦啊。
我忍不住想:如果生活可以容易一些,為什麼我偏要選難的來活呢? 為什麼要活得那麼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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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連結感」的衝擊是如此鮮明,我深知在氣候之上。

我也有足夠的理智,知道冷與熱、乾與濕只是相對概念;
即使布里斯本有溫和易過的冬天,卻也有熱得要命的盛夏,而且濕度也會讓打理家居變成挑戰。
在坎培拉晾衣服半天就乾,食物忘記放冰箱也不會變壞,浴室鋪地毯也不會發霉,金屬都不會生鏽。
我漸漸明白,住熱的地方、住冷的地方,都有各自的困難,都有各自的應對,沒有哪個必然好於另一個。

然而與人連結、與原生文化連結的需求,則沒有那麼容易尋到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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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邊參加瑜伽課已經大半年。同一家中心,同一批師生。
而我與他人之間,停留在「How are you?」「Good good.」的層次;
我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也沒有人認識過我。有時連點頭和微笑都無法交換上。

想起回港那幾週,我隨機參與了幾家瑜伽中心的試堂,
跟每個老師的見面最多只有兩三次,卻都自然而然地建立起了關係,有的甚至會在我走的時候跟我說「safe flight」。

如果我在一個華洋參雜的瑜伽中心上課,我會少一點孤單嗎?

我在同一家公司工作了兩年四個月。可是我沒有一個朋友。
走廊上,我們會「How are you?」「Good good.」地打招呼,同事也都全是好人。
我有烤過餅乾給同事,有送過小禮物,有一起喝咖啡,有一些我會私下寫訊息聯絡。
可是大家只是擦身而過的同事,不是朋友,甚至不是熟人。
與我同期入職的一個一個離開,現在都走光了。新的同事與我之間也有搭訕,不過他們都走了。

我向來內向,不愛社交,也不喜歡廣結朋友,
即使如此,在我往日的各個學院、各個職場中,都會收穫到少數的密友。

如果我工作的公司,不是全白人的團隊,只有我是唯一的亞裔,我會多一點機會尋穫朋友嗎?

在布里斯本的四天之中,我與我的兒時好友相聚了一整天。
那種親密的連結、感受著她跟身邊的人、身處的社區的緊密的連結,也撼動著我。

延伸閱讀:
兒時好友——蜂蜜酒香絲絨塔 (法式巧克力塔) Rum & Honey French Silken P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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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心移居,心裡一早知道所有事物都會歸零,抹去重來。
也因此早有心理預備,朋友圈子也會歸零;我於是謹慎地持守著本身的友愛,跨時空地保持連繫。
移居後一年,慢慢有了認識的人;沒法準時接孩子放學時,至少有人可以託付,週末也偶有聚餐邀約。

可是,是因為時間漸漸過去了吧,移居的年期也漸漸拉長了吧,
去到移居三年半後的現在,終於還是覺得與人連結的深度,與期望不符了吧?
更重要的轉捩點,是去年年底的回港之行。
它真真正正地結束了我對往日生活的不捨和依戀,讓我真心認知到從今往後要在新的地方努力,好好生活。
正因如此,繼續保持聯絡的愛友雖然親密不變,但也發現了現實世界的空缺了吧。
我在這兒的圈子,看來還是像最初那樣薄弱,不曾加深呢。

對丈夫而言,我們有教會、有小組、有事奉、有自己的樂隊、
有能邀來家中的友人,也有被友人邀請到家中的時候,就相當圓滿了。
對我來說,總是缺少了單獨的深交、切切的契合、全然的交流、彼此的認定、共同的成長。
丈夫覺得我對「朋友」的定義太窄,對它的期待太高;我也知道。
可是即使我重新定義一次,把它拓闊到現有的熟人全都落入「朋友」的名份中,
我內心對深切連結的需求還是一樣、那兒的缺口也還是一樣。

想來,這不是「住哪個城市比較好」的討論吧?
這其實是我在此刻的人生階段中,遇上了內在的 life crisis。
而布里斯本的旅行,為我揭示了這個缺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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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時設想我的孩子將來長大,會如何評價父母的圈子。
我不想在他心中、在他口中,「爸媽會只跟教會中那些叔叔姨姨交往,再沒有其他圈子了」。
這跟我不喜歡「移居後窩在唐人街終此一生只跟同鄉說話」的生存狀態一樣。
我希望孩子眼中的媽媽、我眼中的自己,有工作上認識的朋友、有班課上認識的同好、
有恩師、有伯樂、有學生、有同路人、有家庭朋友、有個別密友、有知己深交。

我,會繼續在這個城市中尋找被我錯過的連結。
直到哪一天,若有清晰的呼召,我再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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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上篇
何去何從 (上)——叢林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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