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伊藍

   

每當這個城市冷到冰點以下、冷到令人穿盡衣服還是一直地顫抖、冷到忍無可忍，
我心裡都會忍不住對自己發出疑問：「我的餘生，真的要花在這個地方嗎?」
這不是個搞笑發問，也不是純粹表達抱怨或發洩。
「我，為了什麼而留下? 為了什麼以此地為家?」
我真心意識到，這個問題尚未有答案。

坎培拉很美麗。
四季極度分明，春之櫻花、秋之紅楓、冬之雪山，看之不倦；
每一個晨曦、每一個日出、每一個黃昏、每一個夕陽、每一幕星夜、每一層霧海，都是感嘆不盡的絕美。
城市間有草原與樹林、高樓外有牧場與郊野、內陸中有廣闊的湖泊；
原生植物栽滿路邊、野生動物走跳屋外，散步的時候有大小動物在共同生活。
我也喜歡這個經由預設而建成的城市，有最寬闊的馬路、完善的公路系統、精心的城市設計；
最喜歡的，是它人少車少，連昆蟲害蟲都很少，安寧靜謐、容易生活。
坎培拉叫自己做「叢林首都」(The Bush Capital)，樸實雅致，既貼切又可愛。



可是，坎培拉也很嚴苛。
它的氣候極端，春天花粉刺鼻、夏天熱浪燒人，但最著名的是冬天，苦寒而漫長；
全年四季烈風席捲不息，每逢下雨陰冷入骨，一不下雨就極其乾旱。
植物滿佈兼季候風狂刮，造成花粉紛飛，懸浮物密集高居各州，成為空氣質素最差、最多哮喘病患的一個州份。
因著特殊的地理位置，這是全澳洲最冷的城市，濕度之低也拿下雙冠軍，令人皮膚總是龜裂爆拆。
由於跟動物共處於郊野，晨昏公路上，撞上袋鼠袋熊的事情天天都有，一旦膽小會釀成車禍。
最讓我孤單的，是這裡華人稀少，香港人更罕有；
而且因為幾乎沒有台灣人和日本人，沒有美食、沒有物資，文化絕緣。



最初落腳坎培拉外圍的鄉鎮，是因著簽證所限；
後來遷入坎培拉，是因為獲得提早解除地區限制；
再後來取得永久居留權之後繼續停留，是因為什麼呢?

因為上述種種的美好。
因為好不容易由舉目無親的孤立狀態，建立了初步的友誼圈子。
也因為移居首三年實在太多創傷與患難，一旦安定，真的不敢再搬動，想一想都猶有餘悸。

但每當上述種種的不美好打撃我們的身體、心靈、意志，
還是會生出「為什麼要選擇這個城市?」的疑問。

剛剛培養起來的圈子，最令人不捨。
可是既然曾經有勇無謀地跑到無親無故的土地上，也畢竟建起了新的網絡，
再來一次的話，總不會比這一次艱難。
何況坎培拉是眾人的移居踏腳石，也是本地人的轉職跳台...... 統計中，坎培拉人口平均居留六年而已。
一個又一個同事、一對又一對夫妻、一家又一家友人，總是才建立了關係，就送別他們。
這重複再重複的分離，對極其重視友愛的我來說，是致命的傷心。

而當移居之殤逐漸平復，最初的慘痛日子逐漸遠離，
為了怕麻煩、怕辛苦而寧願停留此處，長居下半生，又說不過去，無法充當有信服力的理由讓我奉獻餘生。



去年的整個下半年，我一直大病；病了很久很久，病到身邊各人都說這個城市也許對我不合適。
年底回港，神奇地就病好了；元旦歸來，病況又回擊而來，實在無法不認。
去看專呼吸專科醫生時順口問問，連醫生都同意花粉、狂風、低溫、乾旱、長冬都對我不利，
建議最好前往和暖的昆士蘭州的時候，我的去意就變得明確而急切。
我與丈夫商議一輪，訂了半年後的機票，趁孩子的學校假期，去一趟昆士蘭州呼吸一下。

可是峰迴路轉，過了一兩個月，呼吸的毛病都式微了，我卻還是病著，最後被診斷是腸胃的病源。
腸胃病真的沒法跟氣候扯上關係。
我於是接受這一年來的病痛，來自病毒後遺症與我長年的壓力。跟坎培拉的天氣無關。
從那時候起，再移居一次的心就淡薄了——如果我的身體許可，我的心也很想從此留在坎培拉。
對於幾個月後的短途旅行，忽然就失去了期待。

直至旅行。
這一趟短暫的旅行，再一次動搖了我的身心。

(待續：「何去何從 (下)——陽光之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