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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3日,星期二。
經過將近40小時的不眠不休,牧師把如同破玩偶的我,從坎培拉市中心拾回來。
「這個週日,你一定要親身到教會來。大家都在查問你的狀況,我答不來,你親自說。」

承載著許多人的厚愛與祝願——坎培拉教會的、公司個別同事的、夫家家人的、愛友的、師長的、讀者們的、丈夫與孩子的......
我完成了久等三年的首次回家之行,也實現了我的「保外就醫」計劃,再次回到坎培拉。
的確是欠了大家一個故事結局。
現在來了。

。關於耳膜破裂。

我可憐的右耳耳膜,被一位失德醫生誤診(拒診)的當晚在劇痛中破裂;
翌日流著血去看另一位醫生,他確切地說,自然癒合需時六週,等著吧;
隔週覆診時,女醫生一看就諮詢顧問,說「嚴重破裂」,且「看不見任何耳膜了」。
破到這樣,還會自己修復嗎? 醫生聳肩說,無法自然癒合,就手術修補吧。
女醫生放假期間,我看她的同事覆診,再問修復機會,對方亦模稜兩可:「現階段太早,不好說。」

從那時起,最多人關切問候的,就是:「耳膜好了嗎?」
整個患病過程中,耳膜破裂的震撼——痛楚、流血、失聰等等——無疑把病情推到最高峰,也把我的意志打擊到最低谷。
不過,從臨床醫療的角度看,這是最不需要擔心的部份:
首先耳膜破裂不是病,而且其實頗為常見 (於小孩和運動員...);
其次是身體有自行修復耳膜的能力,只要一直等候就行,不用治療。
再者真的等來等去都沒好,還有手術修復的選擇。最後是:我的左耳還有聽力嘛。

。關於聽力半失。

當我花了一些時日習慣了一邊聽得清、一邊聽不見,
當我用了一點心思,調節孩子和丈夫的適應:請在我左邊說話,
當我自嘲一下,向輔導個案說「我只有一半聽力啊,聽不清我會重複問」;
其實耳膜破裂就不再是我的擔心。
我還有多一個藉口不開車呢:我有一邊聽不見,不太平衡,開車太危險了~

我熱愛戲劇、熱愛歷奇、熱愛角色扮演 (我大學時代曾因腳上一點點皮外傷,在廣州的大街上扮演瘸腿女子,一拐一拐走了30分鐘),
所以,當漸漸接受了耳膜破裂,既無生命之憂又急不來,我充滿好奇地體驗著另一種未曾試過的生活:
原來四周安靜,輕聲的說話我也聽得見;雜聲與噪音之中,我連左耳都聽不見。原來在密閉之處,我就會辨不出聲音的方向。
這些都是我的聾啞輔導個案告訴我的生活經驗。我忽然覺理解他和其他聽障的人多很多。

所以,關於我的耳膜,我唯一的思慮是:可以乘飛機嗎?
年底的回家之行,我自離家當天起,苦盼了三年......

好友和我各自找資料,都說明耳膜破了反而可以搭飛機;
後來也有了醫生的印證:「都破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就是啊,人家就是擔心破裂嘛,我已經破裂了,nothing to lose。

。關於耳膜復合。

就在我輕輕鬆鬆地等待回家期間,我被叫去做聽力測試。
聽力測試師用氣壓機做完測量,說:「要麼你的穿孔本來就很小,要麼就是已經復合了」。
什麼? 穿孔很小或已復合? 那時是破裂後的兩週半。
「不過,不幸地,你的耳內再次積水了。」
什麼意思? 有可能再破嗎?
「很遺憾,是的。」聽力測試師說。

翌日覆診,當時向顧問醫生大聲說「看不見任何耳膜了」的那位醫生,
看了我的耳朵一會,確認說:「現在看不到任何穿洞。但的確重新積水了」。

身體如此盡力地自行修復,本來是個奇妙又令人感激的好消息,但我的炎症不消,而且還要飛行......
我真心疼這可憐的、努力的、剛剛復合的耳膜,即將又要面臨猛烈的積水加氣壓衝擊。

「耳膜剛復原而耳內有積水,再次爆裂的風險很高吧?」
「好人好者搭飛機,都有機會爆耳膜㗎啦~」我有時挺喜歡這個醫生的豪爽。
「我明白。只是如果真的在飛行中爆裂,我怕不知如何處理⋯⋯」
「沒什麼好處理的,」她說,「就拿張紙巾墊著,落地再求醫囉。」
醫生最後加一句:「帶定止痛藥啦!」
事實上,她的話鼓勵了我飛回家。

另一邊廂,仁慈的胸肺專科醫生回我電郵說:
我認為你可以搭飛機,不過一定會很痛,我是你的話會吃止痛藥。
雙重印證。我決心回家。

。關於神跡。

「我會冒這個險。」臨行前幾天,我跟好友杜杜說。
「喂,你這個不叫冒險好不好,」她回:「『冒險』的定義是可能出事、可能沒事的搏弈。你這樣根本是必然出事。」

也對啊。定義準確。那麼我算是「明知天有虎,偏向天上飛」吧?
也許老虎不咬我呢?我心存僥倖地想著。

的而且確,向來在病患一事上又悲觀又焦慮的我,那時是最樂觀最有盼望的奇妙時刻。
並不是因為太想回家而冒充的樂觀,是真的有一個念頭:或許上帝會保護我不出事?

我把代禱的需要交托牧師,牧師詢問了我的同意,在我飛的那天帶領全教會為我禱告。
我在升空之前吃了兩顆特強止痛藥,再算準時間在降落之前吃下另外兩顆特強止痛藥。
起飛與下降的過程中,我要麼在咀嚼口香糖,要麼在吞噬喉糖,手指在耳朵四周亂按。
我在幾乎無痛的狀態下完成了我的飛行。
落地一刻,我立即傳送短訴給牧師:上帝已經施行奇蹟。請轉告教會眾人,祈禱大有力量。

。關於發炎。

事實上,急切需要就醫的部份,一直都不是耳膜,而是我的慢性炎症。
當時為了氣管炎而照了電腦掃瞄,順便發現了所有鼻竇——
顴骨內、鼻樑後、眉骨後、眼窩後... 全部嚴重堵塞,耳內亦有阻塞,而且右邊扁桃腺已因長時間發炎而鈣化。
胸肺科醫生說,盡快看耳鼻喉科醫生,盡快做手術吧。
也是這位好人,願意給我寫了一封信,令公司批准了我的提早休假。

所以,我急急回家,並非為了耳膜,而是鼻竇與中耳需要手術清炎。

。因緣。

所有人間的關係,也是因緣一場吧~
知道我需要回港就醫,畢業已久一直沒有聯絡的橙同學找到了我,
除了給予我溫暖的關顧,也熱心推薦了為她做過同樣手術的醫生。
當她傳來醫生的名字,我認得這就是為好友杜杜做聲帶手術的同一個醫生。
兩個不同的朋友推薦同一位醫生,她們一個呼吸通順、一個聲音流暢——就他吧!

在這裡深深感謝橙同學。
我一確定,她就快手地為我事先預約,竟然在我落地的翌日就可以看醫生 (我在這邊苦候半年的也是私家醫生啊!)。
不但如此,還代我張羅一切瑣瑣碎碎:
先確認醫生所在的大廈,沒有防疫通行症一樣可以去;
再把我的原有醫療報告轉寄給醫生預先翻閱;
還替我轉述病情,甚至轉寄給我醫生親口錄音的回覆~

因此,我深夜落機,翌日還在迷糊,就已經坐在診室。
醫生翻著我的個人資料文件,看了看「緊急聯絡人」一欄 (我填了丈夫全名的英文拼音),
又抬頭看了看陪診的我丈夫,然後說:「你是猴子嗎?」
「吓?」丈夫沒有反應過來。我還在想,我難道有寫我丈夫的暱稱嗎?
「我是阿強呀!」醫生說。
「你是阿強?!」丈夫認真打量穿著手術袍、戴著手術帽、蓋著口罩的醫生。
「打手球那個呀!」醫生說。
原來兩位竟是大學時代手球場上的隊友,真在太奇妙。
也因此,兩位男生花了很多時間大談往事和近況,被擱在一旁的我也很快樂。
有了這個因緣 (是三個人的因緣),看這個醫生看得更加安心。

。大發現。

醫生先看我的右耳。
診室兼小手術室的設計先進又病人為本,醫生一邊用內視鏡檢查,我一邊坐著看面前的影象。
石破天驚的評定:「你的耳膜根本沒有穿過。」
醫生再照旁邊的大塊血塊:「看來是曾經有個水泡,也許是水泡爆裂而流血吧。」

什麼回事... 我在坎培拉單單為著耳膜的情況,先後看過三個醫生耶...
「阿強醫生」委婉說:「他們都一定很有心給你看病,不過始終不是專科,未必有那個技術吧...」
「但有醫生說連耳膜都看不見了...」
「應該是血塊太多,難以看得清楚。」

事後跟橙同學報告,橙同學驚呼:
所以「看不見任何耳膜」是指她本人看不見,不是耳膜沒了?! 天啊,可以說清楚些嗎? 嚇死人了嗎?
我也翻白眼翻到天靈蓋。但平心而說,那位醫生也沒有說錯,只是我理解成另一回事吧...

不過後來認真細想,其實耳膜實際上應該破裂過。
我的右耳流血並流膿的日子,長達整整11日,而且流量很大,晚上會睡濕枕頭,
區區一個水泡,沒法流出11天的血水吧;何況我的右耳一度聽力全失。

然而,這也實實在在地證明了上帝之手。
平均需時六週才能癒合的耳膜 (且我持續地發炎不退),在兩週半內復合無痕,
即使內有積水兼歷盡氣壓落差,也絲毫不裂,連專科醫生也一口咬定不曾破損。

照完耳朵,再照鼻腔。
另一個重要的發現——其實是我這趟急切求醫的主因——鼻咽組織平滑無異常,除去鼻咽癌的可能性。
這次久病不癒,而且愈病愈糟糕,鼻內耳內爆炸性的發炎,令我想及已故父親的病。
查看鼻咽癌的先兆,的確與自己的病徵相應;而且我忽然想起,父親發病那年37歲,我今年也37歲。
鼻咽癌有高企的家族遺傳性,統計發現直系親人患有此病,患病機率是一般人的19倍。不是%。
我幾乎認定自己患上了爸爸的病了。
醫生說,日後一年檢查一次就可以。

。動刀不動刀?。

輪到我的鼻竇中耳大阻塞。
醫生說,要去照一個最新的電腦掃瞄。
管理疾病頗有點時日的我嘆口氣,說:「好的,請告訴我如何預約、預約哪一家吧。」
「不用你做,」醫生說,「護士會代你預約。」
我兩眼放光。
「給方小姐約即日的,就緊貼這個時間。」醫生轉向護士說。
即日? 現在? 我兩眼再發多一點光。
去到櫃台,護士已經代為預約好,交給我文件,交代了地址,叫我立刻出發。
奔去造影中心,也不用等,直接照好。
初診與電腦掃瞄都未需付錢,下次看報告時才一併支付。
至於報告? 兩天之後就有,而且護士已代我約好兩天之後的覆診時間。

哇......
無論這樣說有沒有偏袒,我都偏袒定了:
在香港做病人真是太幸福太受照顧;在澳洲做病人真是太累太難了啊~!!
「自行管理」的角度雖然也好,不過我拖著病體與沈甸甸的意志時,常常在想,
只要我再病重多一點點,根本沒法再「自行管理」了啊!

兩天後,報告出來,炎症雖在,卻與一週半前在坎培拉照的那張已有好轉。
醫生分析了一輪做手術與不做手術的好壞,讓我自己選擇。
既然身體有在自力修復,我選擇讓它繼續自然痊癒。
醫生點頭同意:「不必動刀就不動刀吧。」
「四週後回來再看。」他說,護士點點頭,又代我預約好了四週後。
那節診症的餘下時間,是「猴子」與「阿強」的。

。復原之路。

很多人問我:「手術怎樣了?」得知我並沒有做手術,恭喜過後都問:「靠吃藥吃好的嗎?」
其實,我連藥都沒有吃一顆。
在坎培拉生病的日子,我由9月中旬到11月上旬,一共吃了四輪抗生素;
回港的整段時日,我沒有吃過一顆藥。
也許是抗生素後勁可嘉? 也許是回到夢寐以求的故土? 也許是氣溫與濕度合適? 也許是壓力源消除了?
就當四樣皆是吧。

留在香港的日子,最初有小心翼翼,提醒自己早點睡覺、少些約會;
不過,隨著時日推進,我回歸香港的晚睡文化,也因全日戴口罩外出,經常水都很少喝。
及後的日子,約會的節奏也無可避免(不想避免)地變得愈來愈密集,養病之事拋諸窗外。

四週後覆診,以為會再照一次電腦掃瞄作前後對照,卻也沒有。
醫生還是用內視鏡檢查:
再確認一次鼻咽組織正常無病變。
再確認一次右耳耳膜完整,只是因長期發炎而變紅。
鼻腔的炎症不嚴重、鼻中隔歪曲但可接受、喉嚨及聲帶無異樣。
至於內視鏡看不到的鼻竇,我自己感覺仍有阻塞,但與初時已經不同;
在瑜伽練習中,頭部低於心臟的式子,我也能舒服地維持了。
聲音雖然還是不穩定,唱歌的時候覺得聲帶不是自己的,但唯有發掘另一種美感吧 (沙啞滄桑感?)。

醫生說,將來的覆診就在坎培拉繼續吧;是否要做手術就交由坎培拉的耳鼻喉專科醫生決定了。
就是這樣,我的求醫之路告一段落。

回程的航程,我差不多忘了自己還未完全痊癒,在升降時耳內痛了一陣,小小地嚇了一跳。
歸來後,尚在適應時差溫差濕度差,也因著豐豐富富的情感負荷而身心疲累,身體狀況也跟著差一點。
接著就是復工,壓力也多少存在,耳內與鼻竇還是間或微痛。

好幾年前在醫院的精神科工作,重新理解何謂「復原之路」。
有些慢性病,真的很漫長;很多時候,為身心帶來了改變,並不能逆轉。
與其堅持「回到未病的時候」,不如重立目標,與病同行,好好的過有質素的生活。

我把鼻內耳內的慢性炎症,看作身體的保安系統:沒睡好、大壓力,就會作出警告。
從此以後,更深地學習善待自己吧~!

。延伸之思。

身為輔導員的我,一直都知道,我的病來自精神壓力 (我父親當年的病發與復發也是)。
只是,不到回去見恩師,被他點明道破,我都不知道自己一直誤中副車,錯估了我的壓力源所在。
我所認知的,原來只不過是表象一層;表象之下,藏著無邊的黑洞,有待療癒。

這個發現雖然極其傷痛,但也痛快。
這條復原之路,未到結局,但已布方向。
我會好好療傷。
請愛我的你們繼續與我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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