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篇接續上篇「離開的決心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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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充滿諷刺的會議 :+:
上一篇提到,在我說辭職的那個每週例行會議中,上司提及三件事,恰巧全中我心目中的核心問題。
第一點:取消率。
永恆的老調又再重彈:喂,你有被取消的預約啊,真不理想!
當然有啊,隨時都有。
個案們確實有取消預約的自由,而且他們取消預約完全不經我手,要麼自行上網取消,要麼致電接待處~
至於取消了的空檔,能不能另找個案補上,是行政部的工作,我沒有任何控制。
這則「有人取消預約即是你的錯」的邏輯,三年來沒完沒了。說明又說明,上司附和再附和,下次還是要說。
這個老調重彈,今次有個新花樣。
會議前一週,我因病居家工作。那天,有三個個案因為比較喜歡面對面輔導,而改期了。
上司非常不滿:「他們取消了,這問題很大。我說了你要確保他們能做網上輔導,才可以居家工作。」
其實,通知個案們,面見轉為網上輔導的,也是行政部。
我問上司:「請問行政部是如何跟個案說明的呢? 原定的取消費用,有沒有徵收?」
上司說:「噢,他們直接給個案選擇,要轉網上見面,還是改期。費用好像沒收。這一點有待培訓。」
就這樣輕輕帶過嗎?
忘了政策、不收取消費、鼓勵改期的,通通都不是我。即使如此,上司還是說:
「我們從今以後要再度考慮是否可以給你因病居家工作。」
最慘的事,會議過後,我在走廊遇上當時剛入職兩個月就轉了日班的新同事,
閒聊兩句,對方說:「我這就回家了,以後逢星期一下午我都可以居家工作。」
我催他快快回家。說了再見。我默默消化這個消息。
跟夜班轉日班那次事件一樣 (連人物都一樣),公司給我的輕視,令我心寒。
第二點:「額外工作」。
這個名稱本來就起得有夠差。
自從入職,上司就轉述老闆的話,說:你剛起步,一天未滿五個個案,所以你應該「額外工作」。
雖然來自非牟利機構的我,覺得這種一入職就說你工作量不夠的想法非常奇異,但起碼要求還算有邏輯,
於是,我開始了幫公司做研究、找文獻、整理數據、提交報告,並被要求在全體會議中做匯報。
呈交上所有研究結果過後,話題從此石沈大海,並無任何跟進。
自從那時起,「額外工作」的要求三不五時地發落。
設計問卷、撰寫網上文章之類與我的專業無甚關係的事,間歇地被要求著。
但這並只不是因為「一天五個個案」的目標未滿。
工作中期,上司突然這樣說:
「你一天的工時是7.5小時,但我們只要求你見五個個案,其實你工作量不足,因此你應該幫公司做額外的工作。」
如是者,我又寫了兩三篇刊於公司網站上的文章,並設計了「小組計劃書」兩份。
直到最近因病居家工作,而有三位個案改期,上司即日發出指示,
要我當日做「額外工作」以抵償三個個案沒有出現的空檔工時。
於是,我又為公司寫了「內部職員培訓」的內容建議書,並設計了宣傳單張。
由三年前的研究,到之後的問卷,到我建議的治療小組,到剛提起的「內部職員培訓」,
從未有一件事落實過。
這一次提交了「內部職員培訓」的建議書之後,上司說最近事情太多,沒有時間檢閱。
加上老闆未有決定,不確定要不要提供此類培訓,所以我的這項工作「暫時終止」。
說穿了,老闆看不過眼員工閒著,感覺像看著自己的利潤付之一炬。這一點我尚能理解。
那麼到底有沒有實事可做呢? 那些研究報告、建議書、問卷,你拿著很有滿足感嗎?
第三點:督導安排。
公司總是喜歡驕傲地說,他們為專業級的同事提供有質素的督導,確保專業發展。
事實上,我在這間公司得到的督導極不穩定,時有時無,而且預約的方式亦無規則可循,只靠關係。
公司安排了其中一位資深同事,一半時間做外部的個案輔導,另一半時間做內部的督導。
然而,我每一次想約這位同事,她都會抱怨說最近很忙、很累、時間表很密、個人生活發生了很多事......
我只能勉為其難地預約一兩次,完成了那一兩次,再想預約,又會遇到相同或更大的阻力。
本來每月一次的會面,可以去到半年都未見過。
去年年底,上司發覺我好久沒有督導,皇恩浩盪說給我改為每三週接受一次督導。
於是我由一月中開始聯絡該位資深同事,直到二月中下旬,仍無回覆 (而我預約的是一月至三月的見面時間)。
每週會議中,上司問及這一件事,我如實反映未能取得聯絡,上司輕描淡寫說一句:「那你繼續跟進吧。」
所以,我第一季度仍是沒有督導的。
除了言不符實的問題,一位輔導員沒有接受督導,即是在毫無監察的情況下提供服務,素質參差,風險很高。
這三年來,我只能憑良心良知與自己的聰明和創意,勉力做治療的工作,
但我沒有收到任何的督導、教育、改善、提點,我沒有專業發展。
就是這樣,在我計劃說辭職之前,上司用了15分鐘輕輕鬆鬆的說了這三點:
「因為有取消率,因此重新考慮准不准我居家工作」;
「你的額外工作收到了,但可以終止了」;
以及「你約不到督導? 督導同事不覆你? 自己繼續試試吧」
當時不覺,現在回想,真像是幫我重理一次離開的理由。
既然說到這三大核心問題,就乾脆把另一件公司很有病的發明分享一下:「流失率」。
但凡到訪不夠四次的,一律視為「流失的客源」。
即使說,就算個案在三節內情況改善,目標達成,圓滿結案,都算流失了客戶,是輔導員的錯。
相反,如果個案來了四節,第四節輔導出現失誤,對方永不再來,輔導員都沒有流失客戶。
而且,切斷線在哪兒? 每個月的月底! 就是這樣,劃一切割,不管你的個案有沒有繼續預約。
即使說,如果你在月初開始了一個新案,當月見了三次 (通常兩週一次),月底結算,這個個案就是「流失」了——
單單只因未夠四次。就算你跟上司說:他還有第五六七次的預約啊,沒辦法,你的流失率又提高了。
相反,如果個案忘了再預約,輔導就這樣中斷,彼此不了了之,只要已過四節,就「沒有流失」。
公司向來不理「內容」、「過程」、「質素」,只數字化地看「節數」、「人次」、「產量」,
明明是醫治的專業,卻有如此極不專業、不負責任、也無法彰顯實際優劣的量度手法,真是令人髮指。
在開會那天之前,對公司的負面印象漸漸丟淡的我,甚至覺得也許留下尾巴將來再合作也好;
開會之後,我絕對不想再跟這家公司有任何瓜葛。還提什麼合作,真是要打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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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辭後續 :+:
那個星期一,說完辭職以後,好像沒事發生過一樣。
沒有跟進,沒有對話,彷彿我沒有講過。
我本來預備先口頭提起,再補上正式公文,以表禮貌和尊重,
也希望作出比合約要求的「四週通知」更早的通知 (當時是七週),令彼此更有預算,
可是會議一役過後,我忽然再次警覺公司的奸狡,非常擔心各種猜不透的詭詐——
會不會我一交出辭職信,就被公司就勒依據合約四週即走?
於是,我在下一個工作天,寫了電郵直接查問:
我可以現在交信,自選離職日子嗎? 或是在我預定的離職日子前四週通知就好?
這不算難答的問題,上司遲遲不回。
另外,合約上的「離職」部份,有商業公司常見的「禁制令」,但寫法很奇怪:
員工離職後的「一段日子」,不可接觸過往客戶,亦不得在「方圓某公里」範圍內做相同性質的工作。
這個「一段日子」底下有「3個月」、「6個月」、「12個月」三項,無標明哪項才是;
同樣,在「方圓某公里」底下有「6公里」、「12公里」、「20公里」三項,亦無標明哪項才是。
我在星期一的會議中有請上司說明,對方含糊其辭,說最重要的是大家「透明公開」(吓?)。
我在星期三同時寫一封電郵查問行政部。
同樣應是不難的問題,不過,行政部亦至今不覆。
為了保護個案的福祉,我提出停止新個案的加入 (你好,歡迎你,請注意我見完你這一次就走人了);
另外問准上司,我會致電已加入的一個新個案,說明離職情況,由對方決定是否仍然會見,
也請上司調動再之後的一個新案。上司同意了。
我當日就打了電話,個案當然不想會見要走的人,請求轉介另一輔導員。
所以,在星期三那天,我也寫了一個關於「新個案安排」的電郵:
一、請為此個案重新配對;二、提醒調動三月中的新案;三、請停止派發新案。
結果,那位想被重新配對的個案,沒人理會,一直晾在我的日程中,都快要到她的原定預約日了。
上司不回覆,我只好隔天請行政同事幫忙配對,對方也沒有回應我。
又過了一天,到了星期五,我再請上司幫忙配對,仍然沒有回應。
過了週末,再到翌週,那個新案——仍在我的時間表上!
我很為她難過:本來就是有心事才尋求幫助啊,到底還拖什麼呢? 真不人道 (我以往也有個案被拖到沒了下文)。
還有一個問題:若她仍在我的日程上,很快就會收到「到診提示」。明明說好了不來,又收到提示叫她來,她真的來了怎麼辦呢?
兼且若在最後一分鐘才取消,就不可能另找個案填上空檔,是不是又要計算成我的取消率呢?
最後,我只好自行把她消取 (取消手續通常由文職同事做)。
我不時再看個案記錄,這位女士,至今沒有被配對給新的輔導員......
然後,我發現,我的日程中那位再之後的新案,不但沒有被調動,我還又獲派了多一個新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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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辭職信愈遲交愈好? :+:
上司終於回覆了我其中一封電郵,表示辭職的通知四週即可。
她進而表示,辭職通知不要那麼早,要不然怎樣確保滿足「一天五個個案」的要求直到最後?
最後又重申:其實,我認為短些的通知比較好。就四週吧。到時才告訴你結束的流程。
言下之意,新個案也不會調走,結束流程也不會開始進行。
這樣的取向,讓我進一步對公司感到非常失望。真是「更差的未尚發生」的現狀。
當我考慮的是預留充足時間與個案話別、趁早做好交接、為仍有需求的個案作出轉介、為目標達成的個案結案等等,
公司考慮的卻是萬一我太早完成工作,最後幾天少接了客人,盈利就少了。
只好安慰自己,就我個人而言,不須現在交信,始終比較安全。
如果她的建議是要我立即交信,我還害怕她提早趕走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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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後的日子 :+:
我原以為,一旦辭職,就會因為「時日無多」而更加投入、更加珍惜、更加不知時日過。
在我過往的人生中,辭職往往帶來正面的轉變:
與個案、與同事、與合作伙伴、與上司,都因著不捨也有更多的情感交流、加深了關係。
這一次絕對是相反的經驗。
當老闆把她的奸險與邪惡展露無遺——或者說,我終於不要再避而不看它——
剩下的日子,我覺得極為孤立、極不安全。
公司與老闆的不友善重重包圍著我,走在走廊上、站在茶水間,我總覺得背後會突然被攻擊......
我第一次有不想踏入辦公室的感覺。
這真是從未有過的經驗。
我的輔導室,曾是一個舒適的安全島。屬於我的、屬於我個案們的安全島。
如今成了孤島。
我對公司完全地失去信任。
過去不能離開,我只能做鴕鳥,把公司的手段合理化成「商業機構總要賺錢,沒有辦法」,
但它的壞心眼、惡毒 (老闆會向員工高聲大叫)、一切以錢做依歸,而口裡說著大愛,
超越了營生的需要。根本就是刻薄,是虛偽。
它不可信、不可靠。
我的專業資格認證,此時到了最後一關,要邀請一位監考員為我的考試作證。
我一向打算找那位 (理論上算是我的督導的) 資深同事。現在我也不信 (她是三位管理層的一員)。
我轉而找了我的牧師做監考員。
我跟自己說,每一天、每一刻、每一個來電、每打開一封電郵,
都可以是傷害、都可以是不平等條約,都不能掉以輕心。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