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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期終滿 :+:


這是一場耐心的離開。

在我過往的人生中,我一共轉換了11份工作;每一次的轉換,都很是愜意,我也因為變動與適應,練成百般武藝。
人生中場過後,我轉移了場地、切換了整個世界。
自那時起,轉換工作不再是我說做就做到的事,辭職也不再是隨時隨意的一個選項。

從最初立志「堅持一年」以滿足永久居留的條件,到接著立志「堅持兩年」以滿足進階專業認證的條件,
到弄清楚時數的計算方法後,發現「堅持三年」才夠資歷進行進階專業認證,我一次又一次拉伸我的身心和意志。

這三年間的首兩年,亦因為我是家中的收入來源,不可在工作上留白;
同時,新移民的身份帶給我無可逆轉的價值感重創,
從前「東家不做做西家」,每次輕鬆祼辭再去旅行,等著回來再找工作,然後等著苦惱接受哪一份錄取才好的我,
成為了深信被聘用只屬僥倖,一旦離開就不會被其他公司聘用的人,再也不敢設想轉換工作。

這三年來,我如同蓋上檔眼板的賽馬,一心專注於三年的目標;
我絲毫不敢鬆懈,生怕從前任性的自己一旦覺醒,我就無法再停留在這個安舒區。

現在,這曾經漫長三年年期,終於儲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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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程碑  :+:

早在去年三四月,我又一次沈浸在複雜的算式中,嘗試計算儲滿3360專業小時的日期,
發現將於翌年3月底屆滿時,就生出了「堅持到那一天,接著就辭職,停工一下吧」的念頭。

當時我們正在計劃一場復活節假期的旅行——我們移居四年多後的第一次旅行。
我熱切地串起了兩個夢想:
就以這一趟旅行做分界線吧! 我想辭了職再出發,好好的、長長的旅行,不帶著回程後立刻復工的壓力。

幸得丈夫同意。我也就從去年4月初,定了今年4月初離職的時間表。
我就是如此一個需要期限的人吧。自從定好了離開的日子,留下的日子就變得比較好辦。
每一次公司做出愚蠢而無良的舉措,我就默默背誦「再忍耐__個月就好了」的心訣,
也默默祈求在那之前,公司千萬不要做出違反我的原則的事 ,因為太過份的話我還是不會死守的。

終於,我累積滿了3360專業小時。
我連續三年取得足夠的督導時數。我連續三年達到了專業進修要求的時數。
我寫完了7000字的無聊論文證明自己的專業經驗。我填好了技術性問題爆滿的網上申請書。
我把需要上司與督導簽署的各式文件,都集齊了簽署。我上載了所有的文件。

只剩下考試。
我終於走到這一步了。我完成了過程中多次覺得不可能、多次考慮要放棄的任務。
這個工作場所,也完成了它的歷史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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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可以換個形式繼續合作?  :+:

我覺得可能是因為公司恰巧最迎沒有找我麻煩?
去到臨開口說辭職前的週末,跟丈夫最後確認翌日請辭時,我忽然猶豫起來:
這個一年前訂定的辭職計劃,現在仍有必要嗎? 我是為了辭職而辭職嗎?

其實在這一年間,我也多次猶豫:
公司絕不優良,但也不算很垃圾是嗎?
我做了三年,閉上眼睛都知道怎樣在這兒工作,不是很安然嗎?
我在這裡享有的彈性上班時間、和獨立自主的工作性質,不是很合我用嗎?
我甚至開始儲存我的年假不使用,以備萬一決定不辭,至少有足夠的年假前往已經訂好的旅行。

那個週末,丈夫和我忽然思考到兩地非常不同的工作生態——
從前,「辭職」就歸零、「新工作」就從零開始,一份接一份,直線行進、直截了當;
但這邊卻多元到數之不盡:
可以做永久員工 (permanent)、合約員工 (contract)、臨時員工 (locum)、即興員工 (casual)
可以做全職工作 (full-time)、半職工作 (half-time)
兼職工作 (part-time) 更以小時計算,多少皆可商榷,例如我有同事每週上班僅一天半。
在這個情況下,工作隨意拼湊,同步做幾家公司、各做兩三天,是這裡的人的常態,很多人一半打工一半營運自己的生意。
而說到自僱,我的公司除了聘請「員工」如我,也聘請「外判商」(contractor),如我的很多同事,他們名義上是自己公司,照樣接單這裡的工作。

於是,我們兩夫妻就想:既然沒有非走不可的推力,就不必作出鐵定的請辭,不如跟公司探討一下未來的合作方案?
我即將取得進階專業資格,也許可以轉作「外判商」(contractor),更加自由地工作,不必受老闆無謂的脾氣?
又或者把工時進一步降低,例如每週一兩天,那麼既有充分的休息,同時也有喜歡的工作,而且騰出了空間另找新工?

於是,我既緊張也期待的,踏入了我決定跟上司請辭的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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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辭  :+:

12
點正的例行會議,被上司例行地推遲。
會議開始,上司照例打開手提電腦,逐項交代,我等她先行說畢。
也很諷刺、也很巧合的是,她當天一共向我說及三項事宜,剛好著墨於我不喜歡這家公司的三個重點。

上司講完,照例問一句:「你有沒有什麼特別事項要說?」邊說邊照例關了電腦準備走人。
我以工作中慣用的溫和語氣,輕聲慢慢說:
「有的。我打算,請辭我在這兒的工作,」我接著說,「我計劃工作至三月底,在四月初離職。」
上司給了我一個「噢,伊藍!」的反應,接著說:「好,那你就做你需要做的決定吧。」
我請辭,她確認,討論完畢。咦?

我知道公司最怕員工「跳槽」,加入相同性質的競爭對手旗下,
因此再補充說明我的原因在於健康因素 (全公司都知道我去年病到瘋),會先休息一兩個月,不會立刻轉換工作。
上司沒有打算繼續探討,再度表示「當然,我們很OK你去作出自己需要的決定。」

在及後數分鐘的對話中,我決定照樣試試水溫。
我半說笑的說:「也許休息一兩個月之後,我還會再申請你們的工作哩?
「啊,當然。」上司隨口說。接著說其他事。
在會議結束前,我最後試了一次:「取得專業認證之後,也許我們可以再以外判的方式合作哦。」
上司說:「啊,到時看看吧。」

上司的結束辭是:「噢對了,我就不縮短你的午膳時間了。就這樣吧。」
上司沒有接著的會議,也沒有特定的午餐約會。20分鐘後,我見她跟另一個經理下樓買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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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涼 :+:

丈夫與我花了一晚商量得出的不同方案,我準備好並期待著的討論過程,並沒有發生。
我只是勉強地本著「反正預備了,就說說看吧」的心情,不合時宜地擠進了兩次的水溫測試。

這一個辭職的經驗,給我留下了莫大的空洞。
我覺得很失望、很疑惑。
雖然已經沒有為公司付出什麼感情,但我一直持守我對公司的尊重,和基礎的信任。
這個冰冷而短促的辭職過程,拿走了僅餘的友善。

這一個辭職的經驗,跟我以往的辭職全然不同。
在我的前半生,辭職那天就如同光復之日,歡天喜地、如釋重負、豁然開朗。
這一次,我覺得很荒涼。隨著星期一慢慢來到傍晚,我發現,我其實很傷感。

我知道公司並不在意輔導質素,從不閱讀輔導員每節寫下的個案紀錄,只介意預約人數。
所以我沒有期待公司懂得我的輔導能力,我在公司眼中,也毫無成績 (咦,你有取消的預約啊!)
而且,我也知道公司眼中沒有人才,只有人頭。聘請的廣告天天刊出,新人月月都有。
所以,我也沒有期望過公司會「珍惜人才」諸如此類有人情味的動作。
只是,在商言商,我既是全公司唯一能夠提供粵語及國語輔導的人,
也是全公司唯一能夠提供婚姻輔導及家庭輔導的人。而且我相當低薪。
加上我表明不是轉工,只是休息,甚至願意再合作。
丈夫前一晚還三番四次信心滿滿地鼓吹著我說,公司站在賺錢的角度,一定留用舊人,不想另行訓練新人。
如此的不留,令我深深訝異。

星期一的下午與傍晚,我深刻感受到身體和情感像是掏空了一般的茫然與荒蕪。
即使理性上明白公司從來沒變、向來如一,不講人心只講金錢,還是被重重考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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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來的提示  :+:

我第一次生出離開的念頭,在入職半年那一個刻度。
當公司出爾反爾,在兩度表明我的試用期即將被通過的情況下,突然在半週年當日宣佈不通過,
兼且沒有特別的理由,純粹想我再做半年試用期,我忍不住即場哭了起來。
那是我移居之初、入職之初,身體與心靈最受傷、最不安的時候。公司給了我一道難以忘記的傷痕。
當時就有朋友鼓勵我離開如此無良的公司。我也很想。可是我不敢。
我在澳洲的第一份工作只做了半年兼未被通過試用期,誰會聘用我呢?

當時的好友鼓勵我說:半年又真的有點短,剛剛不被通過就跑也會留下不好的印象,就做九個月吧!
到了九個月的時候,公司又再自打嘴巴,忽然宣佈我做得有多好,試用期即日通過。
背後的原因,單純成本與盈利的數字們。

從那以後,我數不清公司時密時疏、時輕時重的,做出了多少次、多少次無良無知又無聊的舉動。
每一次,我都潛藏不動,忍隱不發。我有我的目標。
不知道多少次,我的「停留不走」,讓身邊的師長好友操心了。

每一次有同事離職,我都輕聲地提醒著自己:此處不宜久留。
但同時又要按捺自己,不要情緒化地跟著其他人離開 (我有工作中的拍檔離職,我就接著請辭的歷史)

最記得那次一位為人做事都很好的文職同事走了,我們雖然不算熟,我卻甚為喜歡她,
於是私下寫了個訊息跟她道別,想不到對方的回應除了謝謝我,只是說「這裡的文化真的很有毒!
而且她寫了公開電郵給我們專業級同事,說她喜歡跟我們共事,但管理層的人令她留不下去了。
在以「做好人」(play nice) 為核心價值的澳洲,這樣公開的直斥其非,極其震撼。
我時刻記得儆醒:永遠不能放鬆。老闆每次做出令人難以接受的事,都是突發無預警的。

在那以前、在那以後,
老闆無日無之的為「取消率」而發的脾氣;
毫無專業判斷、毫無邏輯地設定的「流失率」計算方式;
無聊又傷人的口頭訓話、虛偽而浮濫的誇讚之詞;
長期給我低下的薪金,並在表明支持我提出加薪動議後,擾攘了足足一年才加點零碎;
長期要我做夜班,在有實際醫療需求兼努力爭取了幾個月後,才轉了日班 (當時入職僅兩個月的同事即時被轉日班)
無謂地、重複地把行政不力的責任推到輔導員的頭上;
每次開會就搶著講,大喊無謂而偽善的口號,大肆發表有如北韓式的訓誡;
常常忽然看不過眼員工的工作量,ad hoc 地要求我們做「extra work」;
而我這三年所做的一件件、一項項 extra work,全部呈交後就沒有回頭,一點都未被使用過......

「以今天的我打倒昨天的我」儼如管理方針;出爾反爾多到難以防避。
素來的提示,明明那麼多,為什麼還意外?
我很傷感,傷感自己還是收不住期許,沒能保護自己免於受傷。
我也傷感,三年賓主,合作一場、認識一場,最後的散場如此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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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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