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伊藍

 

我們從前「小約會」的路線，一共有三條。
自從三年前離開，心中一直有張「心願清單」， 與你重遊每一條路線的願望，一直列在心上。

與你小約會的小日子， 原來是我移居前最美好的記憶；
在移居之初的無常中觸及這片記憶時， 曾經瞬間淚崩。 

與你重遊約會路線的這一天， 終於在長久的期許下實現。
拉著你仍小的手，我們特意回到從前出發地烏溪沙巴士總站，那是你幼時最愛流連的地方。
你坦誠地告訴我說，你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金巴士呢? 99號路線呢? 西貢呢? 那兩隻鴨子銅像呢? 你平和地說，都沒有。
對地方、對畫面、對景物、對路線，都沒有印象了。

我心裡有淡淡的可惜，因為那些片段，在我心中有無比的重量；
然而我心裡沒有失望，因為當時的我亦明瞭，將來的你記不起。

重回火山博物館，你投入依舊。
以為大大的你不會再喜愛小小的展館， 你卻一如往日，流連到我要催你走。
而這一次，我的旁白、我的講解，比以前詳盡細微得多：
六角柱岩、不同的石、石的切面、板塊移動、岩漿溫度、岩漿稠度......
你全都聽得明白。孩子你長大了。
(後來丈夫說，你回家複述了我的講解，獨立講了一堂課...... 這真是完全地像我...) 

  

從前可供忘形的遊樂場，今天再看見，覺得實在太嬰孩級了；
從前不碰的鞦韆，今天一個勁地叫「再推高啲! 再推高啲!」，還試著鬆手。
海旁拾果丟進水裡的遊戲，不知道是你潛意識的記得抑或依然是我的導引，
可是你一開始就停不下來，友人在一旁對我輕輕說：「真是很像你...」
我們還去了大魚缸看各式各樣的海鮮， 還去了從前必訪的「小海龜餐廳」午餐。

對愛吃的我來說，「小海龜餐廳」是這條路線的高峰。
與你進餐，也是我做母親以來最熱忱最享受的事。
不過，你也忘記「小海龜」了。
然而，你面前的餐點，與三年前一模一樣： 自家的一顆水煮蛋、十顆番茄、一條番薯 (現在外加一大塊雞胸肉)。
而你依舊安份、依舊知足，依舊不要求吃外面，只是禮貌周周的問我：
「媽媽，等我吃完我的餐點，可不可以吃一些你餐盤中的麵包?」
連這一句，也與三年前絕無二致。
(所以，其實你意識裡記不起了，又有什麼要緊呢?)

回到巴士總站，牽著手走過天橋回到商場的路是一樣的。
只是，到了迎海樓下，這裡不再是我們的家。
我們手牽手逛完全個平台，再看一次所有海洋動物雕塑。
三年前離開的那天上午，我們手牽手走了一次全個平台，告別了每一隻雕塑。
說聲再見吧，我說。你揮揮手。

多年前你尚年幼，我帶著你四處去約會的時候，我就說不是我在陪你，而是你在陪我。
現在你長大了，與你重回舊地，說是為了喚回你的記憶，其實為了重溫我的牽掛。
依然不是我陪你，而是你陪我。

兩歲半的片段，不在你的意識記憶冊中；
很可能五歲半的片段，也同樣不會出現在你成年後的記憶冊裡。
但都不要緊。
這些片段，點點滴滴落入你的潛意識裡，對你對我，都是生命中深刻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