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貓伊藍

我喜歡說故事，也喜歡聽故事。

我很珍重每張臉孔、每段生命歷程、每件事物背後獨特的故事。
 
剛剛過去的情人節，我們辦家宴，以「有故事的食物」做主題，讓每個參加的朋友帶來一樣「有回憶的食物」，一起分享美食和故事。
一個又一個故事此起彼落，我們同步走進朋友的世界中，同歷一小片生命，平凡中有著深刻的精彩。

這樣的家宴，溫暖、踏實、豐富。
但願朋友們離開我們家時，也帶著這份感動，也從彼此的故事中收穫啟迪，從自己的故事中記得幸福。

 

那一天，我做了焦糖布丁，分享了我分手的故事。

我通常把心情軼事記錄在另一個網誌中，並不在食譜格子上寫。
可是這個故事既是我所重視的食物回憶之一，還是記下。

謹以此文紀念這個充滿故事的情人節家聚，和自己在戀愛路上的一段歷練。(故事漫長，我把它放到食譜之後。)



之前提到過，法國的焦糖布丁分成兩種：
一種是布丁在烤杯中先烤好了，再在上面灑上砂糖，然後以火鎗直接噴火，把糖燒成脆黑焦糖的「Crème Brûlée」(點擊進入食譜)；
另一種則是將熬煮的焦糖倒在烤杯的杯底，上面倒入布丁液，烤熟後倒扣出來的「Crème Caramel」(這一篇)。

兩個都有焦糖、有布丁，都是烤的，到底怎麼譯才好，真讓人想破頭。
暫且叫 Crème Brûlée 做「脆糖燒布丁」，叫 Crème Caramel 做「焦糖烤布丁」吧。

「焦糖烤布丁」以全蛋加上鮮奶製成，滑溜輕淡；
「脆糖燒布丁」則以蛋黃和鮮奶油(忌廉)製作，濃重綿密。

以火焰炙燒出來的焦糖，與鍋子熬煮出來的焦糖，味道不一樣。
這苦甜的焦糖，一如我第一次戀愛，也一如我第一次分手。




法式焦糖烤布丁 Crème Caramel
食譜參考：綜合幾個中外文食譜後，整理出來的配方~

材料：(4人份，烤皿直徑約2''，深約2'')

焦糖部份——
砂糖......50克
水......30克
熱水......15克
布丁部份——
雞蛋......2顆
砂糖......30克
牛奶......400克
白蘭地......1茶匙
雲呢嗱豆莢*......半根   <---Vanilla Pod，又譯香草莢~

*沒有的話可以用雲呢嗱香精 (香草精)。自家製的天然雲呢嗱香精可以按此進入食譜~



做法：


焦糖部份——
砂糖和水放入小鍋中 (圖一)，中火加熱。可以偶爾晃動鍋子以利混合 (圖二)，但不要攪拌。
糖水沸騰後會冒大泡泡 (圖三)，轉小火續煮，糖水開始轉深色 (圖四)。糖水呈褐色時 (圖五)，熄火。
倒入熱水 (圖六)，攪拌均勻，成焦糖液 (圖七)。趁熱平均倒入烤皿底部 (圖八)。


小黑貓嘮嘮叨叨：
煮焦糖的過程不要攪拌，否則會「反砂」，煮不焦，最後水蒸發掉，變回一鍋砂糖(我試過)。
    想混合時，可以晃動、搖動鍋子，以利混合平均和焦化。
焦糖非常高溫，處理時要非常小心，以免燙傷。
熄火後，餘溫極高，糖漿仍會繼續焦化，所以不要等太深色才熄火，以免焦糖太黑太苦。
加入沸水時，會發出響亮的滋滋聲，不用害怕。糖漿遇上熱水會有些濺起，請小心操作。
焦糖遇冷會凝固，所以要趁熱倒入烤皿，並可一邊倒入一邊轉動烤皿，讓焦糖鋪成一層。

 

布丁部份——
雲呢嗱豆莢縱向剖開 (圖一)，以刀尖刮出裡面的雲呢嗱籽 (圖二)，放入牛奶中 (圖三)。
將雲呢嗱牛奶煮熱至將沸的程度，熄火，待其稍微降溫 (圖四)。
雞蛋和砂糖放入攪拌盤中 (圖五)，攪打均勻 (圖六)。
緩緩加入雲呢嗱牛奶，邊加邊快手攪拌 (圖七)。加入白蘭地，攪拌均勻 (圖八)。


小黑貓嘮嘮叨叨：
牛奶煮至微微有白煙冒出，鍋邊有小泡泡，就是將沸的程度。
雲呢嗱籽在牛奶中加熱，並在熱牛奶中浸泡一段時間，味道就會釋出融入牛奶中 (infusion)。
若不打算使用新鮮雲呢嗱，則可以直接加熱牛奶到溫熱即可。
牛奶太熱會燙熟了雞蛋，所以先稍微降溫至70度C(手摸有些燙的感覺)；
    加入時，以線狀的細流加入 (而不要一口氣全倒進去)；並且要一邊加入一邊快速攪拌，讓整個蛋液的溫度平均上升，不會局部過熱變熟。
在不足70度C的溫度之下，蛋液不會凝固。(70度C的牛奶加入常溫的蛋液中，最後的溫度一定低於70度C。加上線狀加入時也會在空氣中散熱降溫)

 

將布丁液過篩 (圖一)，注入底層有焦糖液的烤皿中 (圖二)，至九分滿。
將布丁烤皿放入深烤盤，在深烤盤中注入沸水，至烤皿一半的深度 (圖三)。
送入已預熱150度C的焗爐中，烤30分鐘，至布丁凝固 (圖四)，取出，放涼。
移入冰箱，冷藏至涼透後，以小刀貼住烤皿內側劃一圈 (圖五)，將布丁倒扣小碟上享用 (圖六)。


小黑貓嘮嘮叨叨：
過篩能令布丁液更滑溜順口。
蒸烤的方法(Water-bath)讓布丁溫和地加熱，口感水嫩不會老，表面也不會有裂痕。
檢查布丁是否烤好，可以輕輕動一下烤皿，布丁不晃動就是凝固了。
    由於出爐後的布丁，仍會在餘溫中繼續熟成，所以即使布丁中心仍有一點晃動，也可以出爐了。
Crème Brulee是冷吃的，此外冷藏過的布丁稍微結實一點，有助完整倒扣出來。
一些外國食譜網建議在烤皿內側塗上牛油，才加入布丁液，方便最後倒扣。
    我實驗過這個方法 (一隻烤皿塗上牛油，另一隻不塗)，結果一樣倒扣不了，還是要用小刀劃一圈，出來的外觀也一樣，所以不必費勁了~
 

 

分手的故事

我的初戀開始了大約半年的時候，我隻身去了法國交流一段短日子。
第一次經歷戀愛中的分離，在面對旅途中的好奇與美麗時，一下子就生出許多遺憾，恨不能將每個發現都留給戀人，共同經歷，什麼也捨不得買、捨不得吃，非常盼望能有同享的機會。
從法國歸來之後，與男朋友彼此答應，日後要再去法國，把臂同遊，還要一起補吃我失落了的法國大餐。

兩年之後的春天，我快將大學畢業，我們的關係亦漸入佳境，結婚的計劃也逐漸在蘊釀。一個巨大的震撼卻無兆地衝來。
他母親突然在我面前攤牌，揭開男朋友一直隱瞞著我的賭博與債務。在嚴重的信任創傷之中，我們在波動的情緒中團團轉，有時拼死拼活地修補關係，有時歇斯底里地撕裂它。那幾個月，我們用盡各樣方法，卻無法改變困局。有一天又鬧翻了之後，我決定忍痛分開一整個月，希望靜處中能夠再見出路。

那一個月是那樣的難行，一刻又一刻在眼淚中慢慢爬。
30天之後那約定的重聚，是唯一的亮光與盼望；同時卻隱約擔心，如果戀愛確實到了尾聲，30天後就是永遠的分離，那份恐怖大到使人瘋狂。這唯一的支柱，同時又是會隨時幻滅的假像。

好不容易捱過了30天。在約定的日子，卻一直等不到電話或消息。夜裡打電話過去，男朋友說，打算翌日晚上才來找我。

翌日是公眾假期，我空坐了大半天，嘗試開始寫我的三份畢業文章，腦子裡卻沒有半點墨水，只有一肚子哀傷。
傍晚，男朋友來到我的宿舍，手上提著大包小包從超級市場買來的東西。
打自事情揭發之後，我們的歐遊已經不再可能，原本在討論中的婚期，也要無限期延後。男朋友說，答應了我的法國大餐，無法往法國去吃了，今晚就由他來做晚飯，煮一頓法國大餐給我。酷愛看電影的我們，事發後也不能再踏足電影院，男朋友從光碟店中買來了當時我們想看的那套電影，放在我書桌上，說等飯後看。

我心裡的眼淚如滂沱大雨，難以訴說。
背棄與隱瞞的現實中，同時有著赤誠的深情，在極痛極愛的兩難中，兩個人都是如此受傷無助。

我打起精神，決定什麼都不問不說，捲起衣袖與男朋友一起開始做晚餐，努力地以期待法國大餐的心情，壓抑這個情境帶來的肝腸寸斷。

當晚，我負責做的就是焦糖布丁。
那時的我並不會料理，焦糖第一次煮，太大火煮焦了，又不懂清洗的方法，刷了許久的鍋子，第二次煮，火力太小又一直攪拌，結果反砂了，還原成一鍋砂糖。搞了許久，才終於把一大盤(宿舍中也當然沒有小烤杯)布丁送入焗爐。

然後，我們一起吃晚餐。這份他親手製作的、讓人難以忘懷的法國大餐。那也是我們兩人最後的晚餐。
說好今晚絕不談賭博與債務，我卻太多牽掛與不白，飯後一沒留神，又戳入了這個痛苦的話題中。
男朋友勃然大怒，說我不守諾言，大發脾氣要立刻跟我分手。說完即時收拾東西動身離開。

在黑洞的旁邊，任我們多麼努力維護片刻的安寧，粉飾過的幸福還是不攻自破。

看到男朋友發狠，我又後悔又著慌，竭力道歉挽留，卻於是無補。
男朋友衝到門邊，我也衝到門邊，他搶到門把要開門，我奮力撞到門上，把門撞上，然後他再開門，把我連人帶門拉起來，我不管一切的再用背撞回去。他不住地喝令我走開，我一個勁死守在原地；他抓住我要把我拖走，我雙手抓住門框不肯讓路；他重覆說分手，我不斷求收回：不知道有多久的時間，一個人拉開了門，另一個撞上了門，一個人暴怒大吼，另一個哭泣哀求，亂成一團。

爭持不下太久，只好慌亂中找理由。當時還有四天，所有的畢業文章就要呈交，我卻三份都隻字未寫。我求他暫時擱著分手的決定，給我四日的時間，讓我把大學課程完成，第四日時，我們再作最後的抉擇；到時若果他仍希望分手，我也會理解的，只是這一刻太突然，難以消化。這個建議讓他馬上冷靜了下來，同意了。他既點了頭，我也離開了門邊，他立刻拉門就走。房門砰然緊閉，我大聲痛哭出來。

同房回來時，我坐在床上，仍在不住的痛哭。同房並不過問，把我掛在椅背上的毛巾拋過來，然後開電腦溫習大考。我哭完，爬起來收拾晚飯後的爛攤子。

逐杯、逐盤、逐碗、逐匙的收拾，那種心碎難以言喻。在廚房洗了好久的碗盤才把一切還原，這才發現，烤好的焦糖布丁，一早在焗爐中等待著我們。我茫然地取出布丁，非常失措。想起法國大餐的心意，同時想起即將分手的事實，心裡很顫抖。

我把焦糖布丁捧在手上，緩慢地走回房間，望著同房電腦前的背影，遲疑的問：「你餓嗎?......這裡有個布丁，剛做好不久的，我吃不下，你可以幫忙吃嗎?」同房轉過身來，「好啊!」便接過我手上的布丁，又轉回她的電腦前，一邊溫習，一邊一匙接一匙的挖著吃。第二早，那隻大型布丁盤子已經給洗乾淨了倒放在我的書桌上。

這就是我的布丁故事。

這第一次做的焦糖布丁，我沒有吃過一口，它卻讓我深刻難忘。它傷感地被製成，仗義地被消耗。
同房爽快答應我的求救，二話不說嗑掉布丁，挽救了我的狼狽和窘困，也彌補了當下深深的孤獨無助。
那個空空的布丁盤子，是她言語之外的大力扶持，直到現在，一樣重重的撼動我心，讓我感激不盡。

那之後的三天裡，我用極大的專注，完成了三篇畢業文章，全部呈交到學系。第四日，男朋友並沒有找我。
我在晚上打電話給他。他在電話中表示還未有答案、要再思考、日後再談，現在無話可說等等，幾乎就要掛上電話。
我並沒有如往的生氣起來，只是很安靜地說，我有話想說。

我安靜的、慢慢的，為這兩年多以來他給過我的幸福，深深感謝，也為這兩年多以來我所犯的錯誤、所造成的傷害，深深對不起。我的眼淚密密的滴落，如雨直灑，聲音卻不顫抖。我心裡再也沒有比這一刻更加清楚、更加不害怕。這份不尋常的平靜，讓男朋友警覺起來，不可以分手! 他說。我不同意! 他說。
我很傷痛，可是我很確定我要分手。我再一次道謝，再一次致歉，鄭重說分手。我已經盡力了，也再沒有辦法了。

這一次，到男朋友不容許我掛線，說什麼都不容許。那通電話，拖了很長、很長。
到後來，他不說任何話，一直的沈默，只在我說要掛線時拒絕。從來多話的我，卻也真的把所有的話都說完了。最後，最後，在無數句單向的珍重再見之後，我告訴他我會說最後一次，然後掛線。我說了。我輕輕的掛上電話。坐了很久，確定電話不會再響之後，我去了梳洗，然後睡下。

這就是我分手的故事。
那放在我書桌上的電影光碟，是侯孝賢執導的《最好的時光》——「跟所愛的人在一起的時光，就是最好的時光。」

三年後，我在演藝學院修讀戲劇。
在導演課中，我將這個故事搬上了舞台，劇目取名「最好的時光」。

也因為這幕劇，我與前男朋友在那輕輕的掛線的三年之後，再見了一面。自那至今，我再也沒有見過他。

那三份畢業文章，各得了甲等。我以一級榮譽畢業。我的同房，後來作了我的伴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