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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馬》是一篇我在21歲那一年於大學宿舍裡寫下的短文。
儲存在電腦中,許久不曾翻動過。
生命過了將近一倍的歲月,我終於再次騎馬;
趁著這個契機,把舊文章找出來重讀續寫,記下30年間在馬背上的點點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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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馬》

:+: 預感 :+:

人生中第一次騎在馬背上,是小時候跟媽媽參加市政局一年一度的「騎馬同樂日」。
一大群小孩子輪流被訓練員抱上馬背,拉行一段,再抱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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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 (?) 夏,香港]

我很不情願把這個小小片段歸算在我的騎馬歷史內:這只是「坐馬」,完全不算「騎馬」啊!
不過,那天的活動結束之後,卻有一個微小而確切的剎那,很值得記錄下來——
小小的我,對當天的活動沒有特別喜歡,內心也沒有任何悸動,離開馬場時,卻回頭望著馬匹,
心裡肯定地說:「等我。我的人生,會再次騎馬的。」
我當時只是一個小學生,對自己的生活沒有什麼自主;
而香港的賽馬雖然很出名,但只限博彩事業,馬廐為了照顧賽馬而設,不是面對公眾開放的設施。
這個內心的諾言,明明不曉得要等待多少年才有辦法實現,卻來得確切,相信著某一天會回到馬背上。

這一等待,等了七年。
直到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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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夏,新疆]

:+: 夢想成真 :+: 

十六歲那年,在沒有刻意安排之下,我執上了馬鞭,第一次策馬奔馳。
那一年,我踏上了絲綢之路。
第一次沒有大人同行,也不是參加交流團,就這樣自行報名去了旅行。
在烏魯木齊的南山牧場上,有自費的騎馬體驗。
一個婦人牽著一匹栗色的馬來。我跨上馬背,她跨坐在我身後,由她策騎。
我們就在草原上跑啊跑——我實在非常喜歡狂奔的感覺啊。
後來,她下了馬,讓我自己策騎。我試了又試,摸不著竅門,乾脆信馬而行。
草原中、小溪旁、石徑上、樹林間,我們一起穿梭,時跑時踱。
時間到了,我下了馬,心裏卻極其掛念馬背上的感覺,捨不得走,我又回頭走進馬廐中。
這次,一個漂亮的哈薩克族女孩把她那年輕的黑馬牽了給我。
我會說,這是我的第一匹馬;讓我難以忘懷的黑馬。
草原上陽光普照、氣溫清涼,我與這位名叫努爾夏堤的女孩一起策騎了好一陣,她下了馬,讓我玩。
「你說『去!』,馬兒會跑得更快的。來喊呀!」她知道我喜歡快跑,開朗的聲音在我身後教我策騎。
看到我一竅不通,她又重新跨上馬背,雙手從我背後繞過我,執住繮繩。
她一夾一喊,馬兒衝了起來。
「去!」我還試著喊了一聲,馬跑得更快了。
「去!」她也接著喊了一聲。
然後我又喊,然後她再喊。我們全速奔馳。
新疆的烈日下,一匹黑馬奔騰在牧草上,兩個少女在馬背上又喊又笑,頭髮在乾燥的高原微風裏翻飛。
那個畫面,我真是一輩子都記得喲。
離開前,我問夏堤馬兒叫什麼名字,夏堤說馬兒沒有名字,「你為牠起一個吧!」夏堤說。
「把牠叫作伊藍好嗎?」我笑著問。
我把名字分出去、把自己的心留下來。
從此以後,把自己的一部份化作年輕的黑馬,在遠方的大草原上,頂著烈日,吹著烈風,自由奔馳。
這個意象,對我來說意義很重要。

愛馬的心,自那之後,由最初遙遠虛無的浪漫想像,變成實實在在的熱切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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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夏,新疆]

:+: 尋馬 :+: 
 
兩個月之後,同一個暑假,我跟母親參加短線旅行團,到中山和珠海。
旅行團把我們放在市郊一個叫做「泉林山莊」的地方自由活動,我意外發現園區中有一個馬場!
我非常激動,懷著對新疆的無比牽掛,立刻租了一匹馬。
南山牧場上的經歷若算一個啟蒙,泉林山莊的策騎則算是真正的探索。
我策馬在馬廐旁的沙圈裏跑了幾圈,馬場的叔叔說,他可以帶我「出山」策騎。
叔叔跨上自己的一匹褐色馬,讓我的白馬跟隨著他,開始踱上後山的樹林中。
越過了後山,來到了矮樹叢生的田邊小路上,他開始策馬狂奔起來,我的白馬立刻緊接奔跑。
一路上馬不停蹄地飛奔,樹葉拂面而過,俯身避過低垂的枝條往前追啊追,那種如飛的快感填滿心間。
白馬與我跑過山林和田野,又跑過了民居、水塘和堤壩,也跑到馬路上去,與汽車並駕齊驅。
沿路的鄉間居民——是因為很少看見年輕女子策騎嗎?——在我經過的時候歡呼,我笑著回應,非常開心。
幸好當時的管理很鬆散,我既無馬靴、又無頭盔,而且不曾受訓過,其實並不懂得騎馬,
卻有這樣的機會自己策騎滿山亂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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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夏,中山]

自那以後,我無可救藥地愛上了騎馬、愛上了飛奔的速度。
泉林山莊是當時唯一可以騎馬的場所,成了我總是想去的地方。
同年冬天,我拉著一起去絲綢之路的好友卡門再赴中山,一起騎馬。
我們在沙圈之中互相追逐,樂而忘返。
這一次,是另一位馬場叔叔。同樣,他帶我「出山」策騎。
領到山腰上,他問我本身會不會騎馬。我答略懂一點。他說:「我來試試你。」
說完,對方一夾馬肚,直跑上山,我立刻策馬跟上;
剛接近,他一下向左急轉,我隨即拉緊左繮,也跟著左轉;他又突然扭轉向右走,我連忙用力一扯右繮跟上。
叔叔喝了一聲,停了馬來,我也在後面收了繮繩。
他的驚嘆,他的讚賞,讓我興奮莫名。
我這胡亂摸索出來的馬術,也已漸漸熟成。

:+: 熱衷 :+: 
 
從此以後,騎馬成了心中一個很大的熱望。
泉林山莊是每年等著找時間去一次的短旅行;泉林山莊以外大大小小可以騎馬的機會,我也抓緊不放過。

中六那一年,全班跟著地理科老師外出考察,了解深圳市的環保工作;
環保區中有一匹給旅人拍照的白馬,我居然走去央求主人家容讓我騎行了一小段。
同年在大連做交流生,參觀動物園時又跑去把人家用來拍照賺錢的馬租來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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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深圳]

中山路遠,我又找尋到了深圳的一個馬場。
可以一起騎馬的卡門已經負笈海外,當時的好朋友 (後來的第二位男朋友) 聽說是騎馬,陪了我一起去。
那一次,是在盛夏的暴雨中奔馳的。
那一次,馬場的大哥從旁口述,教我怎樣以一坐一站的姿勢隨著馬匹的動作快跑。
下馬的時候,對方對我的無師自通嘖嘖稱奇,又助長了我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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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深圳]

中七必須全力準備高考,無法抽空旅行,騎馬一事雖然只好擱下,卻念念不忘到夜裡做夢也騎著馬。
中七畢業,與新認識的幾個好朋友 (就是此後在我心裡非常有份量的「四人組」啊~!) 說起對騎馬的熱愛,
好朋友們異口同聲要我帶路,成就了我平生第一次自己組織的一場旅行;
四人中學畢業生三天兩夜遊玩澳門、中山、珠海,趣事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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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中山]

大學一年級開始交往;一到暑假,就央當時的男朋友向公司請假陪我去了一趟騎馬。
男朋友就坐在馬場邊,等了我兩個小時;因為我出山策騎,所以彼此其實看不見。
盡興下馬的我,雙腿無力幾乎癱軟坐在地上,回到酒店,才看見兩腿內側全瘀了。
(這是唯一沒有找到照片的一次騎馬呢... 也許是我分手之後把東西藏得太好了~)

其實不曾受訓又沒有保護的我,並不是每一次都順利,只能說是年紀小不怕死。
那一次,差點墮馬。我那時騎著馬走進沙圈,剛踏進去,聽到馬場的人員在後面大喊小心——
已經晚了,沙圈中的一匹馬正在狂奔上來,我的那匹馬長嘯一聲,前腳舉起,幾乎直立。
當時揚起的沙土跑進了我的眼睛,我沒法打開眼;我事後重組片段時想起,我從馬兒直立時就伏在馬背上。
不知道什麼時候兩匹馬被拉開,而馬兒四腳下地後,就立刻奔跑起來,那個時候我的眼睛還摻著沙子打不開。
我是閉著眼睛、俯著身軀、緊握繮繩地在馬背上狂奔而去的。我也不知道,當時的我為什麼可以一直坐穩。
回想這一段,幸好馬兒沒有摔下我、而我內心沒有害怕、本能反應也不差,
如果我滑下馬背,還給馬兒踩到,應該不是斃命就是傷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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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初夏 / 南半球初冬,墨爾本]

:+: 騎到南半球 :+:

大學畢業的同時,我決定了分手。
我獨自去到澳洲,進行人生第一場一個人的旅行。
那是我的流放之旅,沒有計劃任何行程;
徘徊陌生的城市,腦袋與內心只是一片空白,不知道如何是好。
盪進遊客中心,櫃台職員問我想找什麼類型的旅行,我在一無念頭的情況下,說:想騎馬。
他們為我搜尋到大堆資料,有的可以剪羊毛、有的可以擠牛奶、有的可以餵小動物、有的可以看牧羊犬表演...
這樣的資訊份量,超越了我當時的心力,我跟遊客中心的職員說:我只要騎馬,選最便宜的。

就這樣,一個極其寒冷的星期六上午,在細雨中到達了一個在高山上叫做 Somerville 的地方。
那一天,風吹得正烈,將南極的嚴寒大把大把的送到冬日的墨爾本。
我一下車,立時牙關打顫,而雨又一直下,一切都非常不樂觀......
我在想是不是還是改天再來比較好,送我來的 Bill 將我那件厚厚的軍綠色大羽絨衣蓋在我身上,叫我拉緊拉鍊,
就把我推進木板搭成的陽春小辦公室裡。我冷得動也動不了,抖著手指簽字,交錢,
那邊的人也冷得很,我見他們什麼都穿在身上,不管它配不配色好不好看,裹得厚厚腫腫的。
他們領我出去外面的泥濘中,又冷又濕的我,爬上了一匹白馬。是爬上去的,穿得那麼多、凍到那樣僵,我跳躍不了。
我甚至覺得,我無法享受這次策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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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初夏 / 南半球初冬,墨爾本]

事實上,我卻全心全意的享受這趟騎馬體驗。
一上了馬背,小小的雨水已經不算一回事;雨珠沿臉淌下,成了另一種印象深刻的體驗。策騎起來,也不冷了。
一直的小跑,一直的跟另一匹馬上的年輕教練交談,天南地北,暢所欲言。
跑到山邊,看見南澳的海洋,而太陽竟在這個時候放光。
那種美,真是難以形容。
下了馬,教練脫下頭盔,摘下太陽眼鏡,原來是個比我想像中更年輕的金髮男孩。
我們握了握手。我謝謝他這兩個小時的相陪,他也謝謝我——他因為這趟隨行,喜歡上了中國文化。

:+: 後來的事 :+:

十多年前寫下的那一篇《愛馬》,就在這兒停筆——墨爾本的那次策騎,就是當時的最後一次。
文章最後,我寫著「愛馬的初心,已然成真」。
我又寫到,「我期待著下一次與馬兒的約會。不知道再來一次,是在什麼地方,能遇上什麼好風景?」

就由現在的我來回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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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初夏,中山]

流放之旅完結之後,等待我的是第二段戀愛。
與我在一起的人,就是我的好朋友,當時一起去深圳騎馬的那一個。
我繼續著每年去一次騎馬的習慣,也與他一起去了一趟騎馬。同樣,被發現兩腿內側完全瘀傷。
當時的男朋友就此勒令結束騎馬,不能如此任由自己受傷。我同意了。
可惜,這段戀愛只維持了一年,這個出於關愛的禁令,在生效之前就失效了。

在那以後,我與現在的丈夫在一起。
丈夫的媽媽是個超級愛玩的人,一聽說我會騎馬,毫無懸念的,一行三人的騎馬之旅就成事了。
二十二歲的我,再一次回到這十六歲時發現的好地方 (原來這個園區見證了我的友誼和所有戀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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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夏,中山]

:+: 式微與高峰 :+:

一如既往,我並沒有錯過任何機會——
我們去山東旅行,黃河邊上有一家租馬的小店,我翻尋地圖把它找了出來,在黃河邊熱烈地騎行一回。
我們去濟州島旅行,景點上有給人拍照留念的黑馬,我還是像少年時那樣請求讓我租借策騎,在島嶼上的大草原上自由奔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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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夏,山東,黃河邊]

可是,騎馬這件事,還是漸漸地淡出了我的生命。
一方面是泉林山莊其實非常僻遠,位於中山與珠海交界的郊區,每去一次,都要轉乘很多趟公車,
加上酒店價格上漲、園區的入場費又年復一年增加、馬場本身的收費亦節節提高,漸漸不值再去了。
另一方面,旅行中的驚喜偶遇、隨心策行,也已經許久不曾遇見過——
也許是旅行的目的地剛好都沒有這些機會,也許是騎馬的安全規管變得嚴格了,不再能隨便上馬就策騎,
自從在山東與濟州島騎馬之後,我就一直沒有再跨上馬背。
而山東旅行與濟州島旅行之間,相隔整整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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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夏,濟州島]

不過,最傳奇的是,當馬背上的日子已經漸漸遠離,當騎馬的機會近乎不再遇見,
我卻在最最不可以騎馬的關口,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策馬狂奔。

2016年,我去了蒙古國進行短期宣教。
行程中,會有一次大漠騎馬的體驗。當時已經三年沒有騎馬的我,一早就在切切期待著。
當時真是很多波折,丈夫在出發前一晚病倒入院,我為他向團隊請假的同時,要即日答覆自己去不去。
向來勇字當頭的我,想了一晚,決定隔天自己搭飛機前往蒙古國,中途加入團隊。
旅程第四天,我們去到一個荒蕪的地方,選擇騎馬的幾位隊員各自上馬。
當時帶隊的傳道人也是瘋子一名,同樣沒有正規騎馬經驗的他,完全不害怕地用盡全速力奔,
我這個不要命的女子,當然超開心找到玩伴,大力夾馬、大聲呼嘯,全力狂追。
其他人都是騎一騎就下地了,我們兩個奔了足足一個小時,面紅耳赤站立不穩地下馬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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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夏,蒙古國]

當時團隊中有一位太太積極期待懷孕,我前一夜還走去關心她說,如果沒有在避孕,要慎重考慮是否騎馬。
至於我呢? 我還笑著說,哈,如果我這樣子也會有小孩,我就叫他做「馬背上的孩子」。

結果,我後來發現,騎馬的那天,是我懷孕第十天。
從醫學的角度說,那是胚胎僅僅著床的一天。
生命真是完全超越想像的事情,生命也是完全瘋狂的奇蹟。
這個故事,我留給大家有空再看細節:「馬背上的孩子 (上)」,今天繼續講騎馬。



:+: 在南半球再遇 :+:

小孩兩歲多,我們就移居澳洲了。
想到以畜牧業自豪的國家,會不會覺得騎馬的機會,好像應當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並不是這樣的啊。

初來的我們仨,駕照也沒有、車子也沒有,不要說去騎馬,連去超市採買日常需用都極為克難。
等到可以開車了,當然是急切地找工作,同時給小孩找學校。
在一連串的變動、不安、哭鬧之中,我們只是勉強維持一日三餐、洗澡睡覺、洗衣服擦地板的生存著。
而且,我們住在偏遠地區的山旮旯,怎會有馬場。

日子一直一直過,我沒有再想過騎馬這回事。
說起來好像很諷刺,從前跑到老遠都要一年騎馬一回,現在身在牧草周邊,卻再也沒有騎過馬了。
但其實也並不諷刺——生活與旅行,實在是兩回事。
回看過往馬背上的日子,我每一次策騎,都是在旅行之中。

去到第三次在澳洲過生日之前,我終於有了閒心,第一次想:可以以騎馬紀念生日嗎?
想到之後四處詢問,不過看來騎馬並不是熱門的活動。
一位長輩聽說之後,模糊說起城中是有一間馬術中心,本來說得很肯定,等我再問又變得不肯定了。
臨近生日,想再向老先生尋問資料時,他就叫我自己上網找。
我找尋無果,就放棄了這個只是輕輕出現過一下的生日願望。

旅行與生活之不同,不但在於心情:日復一日克服著生活中各樣追趕與壓力時,不會忽然去想騎馬。
旅行與生活之不同,也在於花費:即使在澳洲,騎馬也是所費不菲的玩意。
人在旅行中,比較捨得花錢買體驗,就像我過往在澳洲旅行時,總會買某間茶公司的茶包,
真的住到過來之後,才發現它很貴,自此一次都沒有再喝過。

再次在南半球騎上馬背——又是在旅行之中!
去年七月,我們決定趁小孩學校假期前往布里斯本小旅兼避寒,當然一定要探望童年時的愛友卡門。
是的,就是一起去絲綢之路、一起在南山牧場騎馬、一起前往泉林山莊的卡門。
卡門說:「我們的約會,就去騎馬怎麼樣?」跟我一樣,移居過來的她,鮮有安排給自己騎馬。
一起計劃一次騎馬,對我們兩個來說,真是再適合沒有、再具意義沒有、再具紀念價值沒有的活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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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南半球冬天,布里斯本]

那一天,我們在布里斯本一個馬場中穿馬靴、戴頭盔;教練問我們會不會騎馬,我們都說「會」。
要說會騎馬,才能被分配一匹跑得快的馬啊。這是我四處騎馬的小小心得。
喜歡搭訕的澳洲人繼續問:這次是為什麼騎馬? 生日嗎? 是什麼紀念日嗎?
我們各自跨上一匹馬,我答:「為了紀念我們分別二十年後再次相聚。」

我們策騎在樹林間、草坡上,有慢行、有踱步、有快跑,七年未曾騎行,感覺還是熟悉。
沿途,卡門已經一個勁地詢問日後繼續來騎的安排:
小孩可以騎嗎? 幾多歲可以? 騎小馬嗎? 幾多錢? 好,我帶我女兒來騎......
又轉頭向我說:這個場地還不算好啊,我上次去海邊騎馬,在沙灘上飛奔超爽,還可以下水,還有日落......

我當時相當失落。
本來就在掙扎要繼續長居坎培拉,還是再度移居,遷往另一城市的我,
進一步自覺住在偏遠小城中,好像錯過了許多事情呢。
而且,好像不是我一個人在錯過,連小孩子也少了很多體驗的機會吧?
那一次騎馬,縫補了漫長的真空,聚合了多年的分散,非常甜蜜,也帶著抉擇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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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南半球冬天,坎培拉]

:+: 圓夢吧! :+:

搬去另一個城市,我們會開心一點嗎?
還是未曾發現夠,可以留在同一個地方,創造快樂呢?

從布里斯本回到坎培拉不久,我就會度過身在澳洲的第四個生日。
這一次我不再輕言困難,認真上網尋找位於坎培拉的馬場,一共找到三個,然後逐一打電話去查詢。
看來之前無法找到資訊,也是疫症肆虐的餘波——
兩家中心相繼回覆我的電話,一家說疫情時期關門很久,現在才剛重新營業,叫我打去另一家問;
另一家接電話的太太還非常坦誠實說:疫情期間暫停營業很久,也沒買保險很久了,
現在保險費太貴,所以決定不再買,因此也不再設有騎馬體驗。
只剩一家。那一家回電話給我,說我想要的日子是週間平日,馬場沒有人手,要學校假期才有騎馬體驗。

去年的生日,我沒有去騎馬。

年底的時候,我開始製作我的「Vision Board」,描畫對2024年的願景。
我翻尋了許多的舊照片,也蒐集了很多漂亮的圖片,逐一彩色縮印,再剪成小方塊,在紙板上拼拼貼貼。
其中一組圖片,包括看書、畫畫、唱歌、養菌、烘焙這幾張——
它們是我久違了的、屬於我的、讓我享受卻被我長時間放下了的事情,2024年,願望重新拾起。
而在這一堆圖片當中,我自然而然地找尋從前在濟州島騎馬的一張照片,貼在一起。
這是我喜歡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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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夏,濟州島,貼在我 Vision Board 上的照片]

「Vision Board」記錄的,是我想步往的方向,是一份立願的心意,並不是年度目標之類的實務事項。
當時,並沒有「明年要去騎馬」的念頭。我只想提醒自己:成為自己喜歡的人、做自己喜歡的事,好好生活。

不過,懷抱想像,很多時比訂立目標更容易接近心願。
2024年年中,辭了工作的我已經去完長途旅行回來,私人執業已經成立,新的工作尚未出現,
我忽然覺得這真是黃金時間呀! 平日沒有時間、沒有機會做的事,可以實現了啊!
我製作旅行相冊、畫了一幅想畫很久的畫、練習唱歌、並再一次聯絡了那三個馬場。
這一次——我表示我想上馬術課。
三個馬場中,有兩間回覆說有提供馬術課,一間比另一間貴三倍,我選擇了便宜的一家。
不過馬場一如既往人手不足,電郵長久不覆,來來回回很多遍約時間,終於在8月初安排到第一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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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南半球冬天,坎培拉]

:+: 重頭開始 :+:

馬場就在我新家的不遠處,開車只要8分鐘就到,在天大地大的荒涼之地,是意料之外的幸福。
郊區黃沙飛揚 (從家裡開車一小段就已經是不毛之地),我走過馬廐、踏進簡陋的辦公室,沒有人。
出去找到一個正在整理欄杆的女士,她走進辦公室把「生死狀」(受傷死亡後果自負) 給我簽名,
再收取了費用。馬術課程一點都不便宜,每小時的價錢跟我提供私人心理輔導一小時的收費相約。
她指一指房間中的馬靴與頭盔,叫我自行找合適的大小,然後指了一條路,叫我穿妥後去找另一個職員 L。
雖然馬靴與頭盔非常殘舊且沾滿泥土與枯葉 (和乾涸的汗水吧),不過體形細小如我也找得到合身的尺寸。
我步下小路,走進馬廐,找到職員 L,她把我當天會騎的馬介紹給我認識。
是一匹叫做「Brandy」的退休褐色大馬。
聽見我用母語跟馬匹打招呼,L 告訴我說,Brandy 退休以前,是香港的賽馬啊~
真的很震動......
同鄉呀,你怎麼來到了那麼那麼偏遠的地方,跟我一樣? 我們竟可如此地在他鄉一個小馬房中遇見!

L 教我調整腳蹬長度、牽馬出外、跨上馬背。
從前為了可以得到快馬,被問及會不會騎馬,必定一口回答「我會」;這一次,我說「不是很會騎」。
跟以往多年騎馬的態度相反,我帶著不知之心,一切由頭學起 (想起恩師掛在口邊的「not knowing」...)。

L 把我交給負責教我的教練 C。
C 一邊帶我騎進練習場,一邊問我為什麼要來學騎馬。
我說,我自年輕時就偶爾騎馬,每次都自己亂來,從來都沒有受過正規訓練,很想正式的學習;
加上語境不同,從前說「駕」就跑,說「馭」就停的口訣,也沒有用了吧。
而且我連各種馬具的英名名稱、騎馬的各種術語、慢走急步與快跑的名詞,都半點不懂。
C 說,起步或加速是「walk on」、減速是「wo...」,停步沒有特別的口令;其他的,都相當國際性。

那一天,我預約了半小時的課堂。
我學習牽馬、上馬、下馬 (原來下馬是不腳踏,要直接跳下去的);
講解了騎姿、嘗試了起步、加速、停步、轉彎、練習了左右裏懷。
教練見我能夠掌握,就讓我騎快步 (Trot),並練習採用一坐一站的方式騎乘。
每一樣,都只淺淺嘗試一下,下課的時間也到了。
把 Brandy 牽回馬廐,用粵語告別。

回到辦公室,同樣沒有人。我脫下頭盔放回原處,換回自己的鞋子,離開了馬場。
這就是我人生的第一堂馬術課。
我為實現夢想的自己,感到好自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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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夏,濟州島]

教練 C 在課堂上問我:「你有什麼學習目標? 想要學什麼?」
當時的我,啞口無言。
我沒有想要成為騎師,也沒有想要表演或比賽,亦不需要什麼花式。我甚至不一定要學懂什麼特別的技能。
可是我本來也已懂得起步停步、加速減速、左轉右轉,也能夠控制快跑慢行...... 所以,其實我想要學什麼呢?

我想,我的原意,是希望不再以偶然的形式、以即興的方法騎馬吧。

澳洲人做事非常緩慢隨意,電郵常常都不會回覆,我到現在還未約得成第二堂課。
不過,我也沒有急著要學什麼,就入鄉隨俗,隨遇而安。

十歲時的約定、十六歲時的熱情,讓我在人生的這個階段確切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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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夏,濟州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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