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二三事」系列。
今天來分享關於哭和笑的二三事。
我從小情感充沛，隨著成長，情緒更加自由流動；
我也無法掩飾內心，一切都寫在臉上，是個會笑到瘋也會哭到瘋的傢伙。
這一篇文字的原稿，本來是先寫笑、再寫哭的。寫完覺得結尾有些沉重。
那不如倒過來，先說哭、再說笑，會不會看完之後輕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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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的我會哭但不算很愛哭。
因為身邊總有典型的脆弱女生，碰一碰就哭鼻子；對照起來，我不是容易哭的類型。
尤其是遇上困難或挫折的當下，反而不哭，總是事後或走到角落裡，才慢慢流淚。
我並不介意在人前哭泣，但回想起來，從小到現在，我都不會特意哭給人看。
不算哭很多的我，卻在小學二年級那一年，哭到在校園中變得很出名。
那一年我父母瀕臨離異，家中氣氛劍拔弩張，隨時有危機要爆破；我忽然得了上學恐懼。
每天早上出發去學校的過程，極其折騰，不是哭到崩潰就是吐到一塌糊塗。
那段日子，即使到了學校，我還是長期在痛哭；
沒有特別原因，有時早會時間站在操場上，突然就哭了。
那時身邊的同學就會大叫：「X老師! 方伊藍又哭了!」然後老師就會走來帶我站到一邊。
小學二年級的上學恐懼過度了之後，就沒有很多在學校哭的記憶。
有一次在操場上跌倒得很嚴重，還被附近高年級的同學取笑，
自己爬起來收拾好之後走到遠遠一邊坐下來，掀起裙子看傷口，發現兩膝都在冒血，才靜靜地哭。
小時候在外的眼淚，就這麼多了。
更多的傷害來自家中。
父親與我被逼分離，兩父女狠狠地抱頭痛哭；
母親從此偏袒弟弟，對我非常刻薄，弟弟漸成家中霸王，向我丟東西謾罵，我自己躲起來哭。
年復一年，從初小到高中，我自己陪自己哭。
「伊藍總是有種憂鬱的感覺」這個形容，一直陪伴著我，直到成年。
我生命中一個重要的轉捩點，是中學二年級開始參與外間的青少年活動。
在極度壓抑的家庭管教跟極度壓抑的中學生涯之外，我找到了屬於我的彩色世界。
我第一次參與的活動，是野外求生訓練。
一群少年人被送到大海中的荒島上，導師留下膠桶竹竿麻繩等等物資，要我們限時之內回到主島。
初春的那天，風雲色變，氣溫忽然跌到只有幾度，海上刮起狂風。
在荒島上挨了幾個小時之後，漸漸失了力氣，我第一次體會生理上的哭泣——
我的眼淚，並非出於情緒。當時的我沒有覺得傷心或沮喪。我的眼淚，出於寒冷。
彷彿熱淚也是暖意，我的眼淚開始大顆大顆地湧出來。
當時同組的男生 F 看見，立刻把自己的風褸脫下來，交給我穿，
自己只剩一件白色短袖 T 裇，繼續雙腿泡在海水裡奮力紥作逃生用的竹筏。
雖然那不算是我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也不是第一次被喜歡上；
不過完全不同於小時候沒由來的好感，那是我第一次深刻感動、第一次有了奔跑般的情感，
也是我第一次被用心用力地追求，第一次經歷千迴百轉的故事。也觸動了我第一次寫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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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十三歲踏入彩色世界，到十九歲開展初戀長跑之前，
每一段喜歡或被喜歡的情感關係，很明顯都不曾走到交往的階段。
但是除了中五那年超級喜歡的男生要出國讀書，讓我大哭一場；
中七那年喜歡了很久也相處了很久的男生坦承其實一直有女友但沒有講，讓我哭了，
回想起來，在情感關係的無數得失之中，我很少哭。
我一路上懷抱住好奇、持守住真摯，一直在探索，並不曾受傷。
到我真的戀愛了，就好像進入了另一個國度、另一重宇宙；
我的哭與笑，好像瘋狂過山車。
每一笑，都那樣真心；每一哭，都那樣竭力，
回想起來，曾經一起的經歷，真的讓我的世界，非常富足。
吵架也哭、和好也好、感動也哭、掛念也哭、分手也哭、復合也哭，
去到初戀的尾聲，我第一次體會失去控制的哭。
面對身旁從此空缺的座椅，我一次又一次哭到失聲，
哭到當時的傳道人擔心我患上了抑鬱症，
哭到團契中的同伴團團圍住我，試盡所有辦法企圖為我止眼淚。
哭泣的力量，可以取代意志，接管對身體的控制，
慟哭的時候，在身體被抽搐駕馭之前，我會趕快把自己丟到床上。
我也平生第一次發現，哭到盡頭原來會無法呼吸。
年輕的日子，承接我最多的眼淚的，一定是從十三歲就認識的 H。
H 是一位忠實的朋友，甚至在我初戀的日子裡，一直擔任忠實的護航員；
每次我受傷受挫，這個人從來不曾缺席，在我哭的時候默默陪伴我，看著我無數次掉眼淚。
也因此，到後來 H 與我成為戀人再分開，那份失落難以言喻。
那個時候慶幸地有一班很好的工作團隊，讓我能安心信任地在辦公室哭。
記得那時坐在辦公室裡哭，哭到接待處同事通知個案到達了，就洗臉出去工作；
把個案送出門之後，回到辦公室繼續趴在辦公桌上哭。
那也是我第一次無法在外控制住眼淚的經驗。
坐在火車車廂中，我會突然哭起來；為了不嚇到其他乘客，只好下車休整，哭完再搭下一班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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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我開始在個人成長跟心理輔導的路上進深，我開始在流淚這件事情上「得心應手」。
每個淚下，都是紓壓的釋放；每個淚止，都是完整的收結。
眼淚變得有了療癒力。
再一次束手無策地哭，是我發現自己的記憶原來曾經斷失，並忽然恢復之後。
我的哭泣經驗，再次刷新......
向來，我的眼淚都是一顆一顆地掉的。下一顆眼淚，大多沿著上一顆眼淚的痕跡而落下。
這幾個月以來，每一個眨眼，卻會兩邊同時落下各四五顆眼淚，每顆都自有軌跡；
因為淚滴很大也很重，下一個眨眼，眼淚不會沿著舊痕而下，
而且很多會直接掉在桌子上、衣服上、瑜伽蓆上。
「淚如雨下」、「淚流披面」，都從修辭的文字，變成字面意義的理解。
我也第一次經驗如此低的哭點。
陪小孩聽故事，聽到生死教育就會哭；在教會唱詩歌，一個很偶然的詞彙會觸發我即時流淚。
看中醫，醫師扎好了針，叫我好好休息一下，布簾一拉起來，我的眼淚就即刻啟動，流足全程。
我跟醫師苦笑說：「這個人生階段不做演員真是浪費了。」
我進入了隨時說哭就哭的狀態。
很多個夜晚，終於把家務和小孩都安頓停當，梳洗過後關上燈，就可以安心流淚。
如果等不到那麼晚，就在晚餐後趁小孩去洗澡的時間，溜出去散步。一進入夜色中，就即時淚出。
我猜我在初戀歲月中加起來的全部眼淚，都不及記憶失而復得接通了當日的自己這幾個月間那麼多。
說起哭，很遺憾我的哭相真是很難看......
常常想不明白，為什麼電影跟劇集裏面的角色們，都可以哭得那樣貌美。
我只要一開始哭，臉就通紅發腫，醜得哩......
鼻子首先會一馬當先變得很紅。
我的五官之中，鼻子的比例偏大；本來就是大鼻子的我，再變成大紅鼻子，單是這樣形容，已經感到難看。
下一步，就是兩眼周邊的皮膚變得很紅。
於是在相對白晢的膚色上，出現三處因充血而緋紅發漲的三大圈......
我的臉皮天生很薄、微絲血管很顯眼；
但凡運動、緊張、尷尬、哭、喝酒，都紅得超快，而且真的很紅，血色的紅。
常常被旁人擔心地問：是不是喝太多了? 是不是運動太劇烈? 是不是超緊張? 其實都不是啊......
那種紅，並不是紅粉菲菲的漂亮感，是好像被打腫了臉的那種。
套用朋友的形容，是「整顆頭變成一個蕃茄」。
更糟的是，如果沒有去到滿臉通紅的程度，通常就是眼窩、鼻子、額頭先紅......
臉孔就紅紅白白相間......
而我哭的時候，表情必然是皺眉。
我練習了很久，也做不到舒展眉毛的哭相。
一哭，眉毛就會皺成一團、眼睛擠成一線。
用臉容扭曲來形容就差不多能夠想像到底是怎麼樣。
每次哭完，也不會立刻回復原樣，又要花好一段時間，臉色才會恢復正常。
哭得那麼醜，又那麼常哭，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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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對自己的認識漸漸增加，慢慢明白內在的敏銳力，常常令我體會痛楚的程度更深。
我嘆氣說：「體會痛苦的能力比其他人深，人生不是很慘嗎?」
媽媽卻有她的智慧：「但是你體會快樂的能力也會比其他人深。」
她說得沒有錯。
早到幼稚園時期，媽媽就叫我做「大笑姑婆」。
某次她說了個笑話，我笑到徹底失控，花了好長時間才停得下來，
然後一連幾天只要稍一想起，又再失控大笑，笑到掉眼淚，從此以後就得了這個名字。
我沒有很留意自己的笑，但是回想起來，原來我的笑一直在他人的心中眼中。
我自高小開始參與校際朗誦比賽，不時收到「笑容可掬」的評語，
我總是摸不著頭腦——為什麼評論我的笑容? 那朗誦的部份呢?
中學三年級英文口語考試，我超級認真又努力地應考之後，
從主考老師手上接過評語卡，上面用英文寫著：「笑容溫暖又親切，令人想久談多一點。」
我記得心裡感到極其失落——那到底我的英語口試表現怎樣? 關我的笑容什麼事啊?
相似的經驗，在我的中學生涯中持續出現；
當時我想，評考的老師應該又悶又累，都想不出有什麼好寫，於是就寫沒有關係的東西吧。
中學七年級，密集地預備高級程度會考；
在中文口語模擬考試上幾經辛苦辯論一場之後，主考官老師發給我的評語卡上這樣寫：
「氣定神閒，談笑自若，有大將之風。」
又講我的笑容?
當時的我不知道，語言與表情息息相關，老師不是因為太無聊才寫沒用的話啊。
過度倚賴文字與語言的我並不懂得，我的笑容比我的話語更令人印象深刻。
成長這回事，總是回頭才發現的，是嗎?
從北京文化交流旅行回來，我們小組六人要呈交一份考察報告。
報告的最後面，有「個人感想」的章節，我們六個人各自寫了一篇心聲分享。
當時寫了、交了、結合了全部人的部份，整理成報告書，也肯定閱讀過不只一遍；
卻是到了朝花夕拾的現在，翻到他的那一篇重讀，才訝然看見，
他原來曾經寫下「伊藍甜蜜的笑容」一句——當時竟然水過鴨背，沒有信心收藏於心。
這是一個內斂安靜的人、這是一份向外發表的報告書，而我們當時的關係剛剛萌生，並未公開。
而他還是選擇如此寫下。
在很多前事都被刷洗了的此刻，當日這一個選擇，把邂逅一幕他眼中的我的笑，刻下了在歷史中。
幾年之後，我從另一位男生的一封情書中，收到對方寫下「一笑傾城」的形容。
再後來，跟現在的丈夫交往之後，我曾經問起過他最初喜歡我是什麼時候。
他回想著說，是在開始交往的一年前——
那天他去我工作的地方找我吃午餐，吃完飯、散完步，他送我到機構樓下，
我推門進去之前，回頭跟他說再見，正午的陽光照耀著我。
他說，我回頭時那個笑容，溫暖而快樂，令他很想保留住，而且希望由自己來保留。
看來我真是從初中起一直輕看了自己的笑意。
十多年前拍結婚照的時候，攝影師說先試拍一兩張，看看效果。
咔嚓幾下，攝影師研看了一陣照相機的回播，跟我說：
「你笑起上來眼睛會變成彎彎兩條線，知道了嗎?」
這是我第一次聽見關於我的笑容的客觀具體的描述。
那一輯照片我非常喜歡。
後來在不同地方跟不同攝影師再拍了幾輯照片，也同樣喜歡。
原來這就是我的笑。
像是卡通片角色那樣，眼睛是兩道圓拱弧線。
回想起來，我從小被形容「笑到見牙唔見眼」，也是實際的描述，非單約定俗成的用語。
雖然我的哭相真是超醜，但我的笑容很甜，那算是扯平了嗎?
延伸閱讀：
時光之旅．終——黑糖寒天
以「黑糖蜜 + 寒天」的傳統組合做記載。
甜如糖蜜的一笑。
晶瑩如寒天的一淚。
謹此記下一路走來的哭與笑。
黑糖蜜寒天 Kanten with Muscovado
食譜來源：參考多個食譜 + 小黑貓過往製作經驗
*切勿直接轉載圖文及食譜~ 如需分享請註明出處~!
材料：(2人份)
水......200克
砂糖......20克
寒天粉......2.5克
黑糖蜜......2湯匙
熟黃豆粉......2湯匙
延伸閱讀：黑糖蜜做法
剎那蒔花——黑糖蜜 Muscovado Syrup
做法：
水、砂糖放入小鍋中，撒上寒天粉，攪拌至均勻。
開火煮沸後，轉小火續煮5分鐘，中途不時攪拌。將煮好的寒天液倒入平底食物盒中，室溫靜置凝結。
倒扣取出寒天，切成小丁方，盛入碗中。享用時淋上黑糖蜜、撒上熟黃豆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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